清晨,姚老头从床榻起身,慢悠悠走进院子。

    水缸已经挑满,院子的地面也打扫干净,陈迹却不见了踪影。

    姚老头抬头看了看杏树上的乌鸦,乌鸦用羽翼指了指门外。

    他的目光穿过走廊看向医馆外,正看到陈迹拿着一支长长的竹扫把,清扫医馆门前的石板路。

    昨日重阳节,安西街上满地的茱萸与垃圾,唯有太平医馆门前干干净净。

    他疑惑问道:“这小子什么时辰起来的?”

    乌鸦嘎了一声。

    “寅时三刻?还真是起的比鸡都早,”姚老头环顾四周:“干活干得这么利索,想抽他一顿都不好找理由。”

    乌鸦嘎了一声。

    姚老头点点头:“他确实懂事……你也不用变着法子的夸他,我心里有数。”

    他走到门口,斜眼看着陈迹说道:“你小子勤快得让我有点心慌啊,今日也不该你干活,怎么把活都干了?”

    陈迹拄着硕大的竹扫把,笑着说道:“闲着也是闲着,总归是自己家,打扫干净了也爽利些。”

    姚老头疑惑的打量着陈迹:“你小子昨天还跟我客客气气的,今儿怎么就主动套近乎了?”

    陈迹回应道:“总要有些新的改变。”

    姚老头沉默许久:“佘登科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陈迹一边扫着地,一边回应道:“总不能真就杀了他吧……师父,您觉得佘师兄是坏人吗?”

    “不是。”

    “对啊,您也觉得他不是坏人,”陈迹叹息一声:“我当然会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可让我真的杀了他,也未必下得去手。”

    姚老头平静道:“你不是一个好人,也不是一个坏人,你这样的人在这江湖上未必活得久,山君这门传承,可能要断在你手上了。”

    正说着,安西街尽头传来马蹄声。

    姚老头与陈迹转头看去,赫然见到一辆马车快速驶来。

    马车来到医馆门口,白鲤郡主、小和尚、世子相继跳下马车,世子脸上还留着几个胭脂印子,满身的酒气。

    三人低着头便往太平医馆里跑,跑的时候还不忘跟姚老头打招呼:“姚太医早上好!”

    “姚太医早上好!”

    白鲤郡主跑到一半,竟又拐回来,将一个油纸包塞进陈迹手里:“给,答应你的,走了!”

    却见三人慌慌张张、跌跌撞撞来到后院,世子喊道:“小和尚,这次换你踩我上去……咦,不用了!”

    世子看着那堵墙下,不知何时竟架好了一张木梯子。

    他小声嘀咕道:“过路费倒是没有白交,这小子人挺地道,看来也是我江湖儿女!”

    白鲤郡主回头看了一眼街上的陈迹,转身爬着梯子翻进王府里:“快快快,王先生的早课要开始了。”

    姚太医怔怔的看着这三人翻进了王府,转头看向陈迹:“梯子你放的?”

    陈迹点点头:“我收了他们的钱,提供些方便。”

    姚太医面无表情:“太平医馆有了你,真是越来越不太平了。”

    此时,却听安西街尽头传来醉骂声:“红衣巷里尽是些白眼狼,有钱的时候管我叫狗爷,没钱的时候管我叫梁狗,先前只是三次没付银子,就将我撵出来了!现在我带着世子过去,他们还不是点头哈腰?”

    另一个声音沉闷道:“哥,你本来就叫梁狗儿,人家也没叫错。”

    “世子也真是的,他们坐马车回来,也不知道捎上咱们。还有,也不知道给我安排个住处。”

    梁猫儿憋着闷气:“哥,你就踏踏实实在刘家做事不行吗,人家给的很多了。”

    “那不行……我这人有三不帮,喝酒偷奸耍滑的不帮,阉党不帮,和阉党对着干的也不帮……那群老小子心黑,手更黑,我整不过他们。”

    陈迹转头看去,赫然是胖胖的梁猫儿背着梁狗儿。

    “师父,您认识梁狗儿吗?”陈迹好奇问道。

    “认识,”姚老头嗤笑一声:“江湖人称秋风刀客,梁狗儿是也。”

    “秋风刀客?因为他练的是秋风刀法?”

    “不,是因为他喜欢到处打秋风。”

    陈迹:啊?

    “师父,梁狗儿是行官吗?”陈迹好奇问道:“他为什么要依附于刘家?”

    “修行讲究财侣法地,如你修行需要人参一样,武人修行也需药物打熬自身,”姚老头平静道:“天底下大多修行门径都一样,烧钱如流水,没有依傍,自己练不成势。”

    “梁狗儿已如此厉害,为何不抢了刘家?”陈迹问道。

    姚老头嗤笑道:“天下资源皆在官家、世家、道家、佛家手中,少数散落在罗天宗这样的宗门手里。梁狗儿便是再厉害,也抵不住三千骑兵精锐一次冲杀。刘家在豫州大营养着四万余精锐,只听刘阁老一人命令……梁狗儿有几个脑袋敢去抢刘家?”

    梁猫儿已背着梁狗儿走近了。

    梁狗儿醉醺醺的睁开眼,指着太平医馆道:“我们就住这里,这里离世子近,他出去玩的时候肯定得带上我!”

    梁猫儿讪讪的看向姚老头:“不好意思啊,我哥说胡话呢。”

    “我没说胡话!”衣衫不整的梁狗儿从梁猫儿背上跳下来,大大咧咧的便要往医馆里闯。

    姚老头抬手拦住他:“慢着。”

    梁狗儿睁眼,摇摇晃晃的打量着姚老头,许久后惊讶道:“姚太医……老熟人啊,那更好了,我们住姚太医家!”

    姚老头沉默不语。

    陈迹有些紧张,他是见过梁狗儿出刀的,那一刀妙到毫巅的切开林朝青的斗笠,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他有些担心这样的行官被师父拒绝后胡搅蛮缠,万一伤到师父就不好了。

    然而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办,却见姚老头看了陈迹一眼,然后对梁狗儿缓缓说道:“住医馆倒也不是不行,但你得教我徒弟练刀。教得好,太平医馆不光让你们住,还管你们的饭。”

    陈迹怔住。

    这还是自己那个抠门的师父?

    梁狗儿嬉笑调侃道:“姚太医,你是开医馆的,你徒弟学刀做什么?难道是最近生意差了,想要制造点伤患?”

    姚老头慢条斯理道:“你只管教,其余不用管。”

    却见梁狗儿突然严肃起来:“老头,我只是喝多了,不是喝傻了,我梁家刀道不外传。”

    姚太医平静道:“我让你教的是刀技,不是你家的刀道。”

    梁狗儿若有所思,继而哈哈大笑:“成交!走了走了,梁猫儿,咱们有地方住了,进去先找点吃的!不就是教点刀法嘛,这天底下还没有我梁狗儿教不会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