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馆里,硕大的灶台上搭着一口巨大的锅,蒸腾着白汽。

    削面师父将面团一只手举于肩上,另一只手上,刀片削个不停,宛如江湖里藏于民间的刀客。

    只见一条条面片子飞入锅中,薄厚适宜。

    面盛入碗中,再捞出一勺肥嫩的牛肉与汤汁浇上,虽简单却美味。

    灶火与炊烟,便是这人世间里最朴素的市井烟火气。

    世子对面馆伙计招招手:“伙计,来一碗刀削面。”

    伙计也是认得他的,当即笑道:“好嘞,世子您等好,马上就来!”

    陈迹诧异:“世子,这里的伙计认识你啊。”

    世子在面馆的木桌子旁坐下,随意的用面料精致的袖子擦了擦桌面:“没去东林书院的时候常来,在书院的时候就常常想这一口。”

    “你身为世子,怎会来这小面馆吃东西?”

    世子从桌上木桶里抽出一双筷子来:“在王府里,食物从膳房到屋里得走上足足一炷香的时间,饭端到你面前都凉了,我小时候说我想去厨房吃,他们又说我没规矩……不像这里,面端到你面前还是热腾腾的,加点醋,掰两瓣蒜,吃的舒服。”

    “面馆伙计好像也不在意你世子的身份啊。”

    “哈哈,”世子洋洋得意:“父亲教导我们与人为善,不可自持身份高高在上,你没看街坊邻居都喜欢我吗,这可是我父亲十多年在洛城积攒下的声望!”

    陈迹不再追问,这样的世子和靖王,在一个人被分为三六九等的世界里,本就不寻常。

    伙计将世子的刀削面端上桌,世子搓了搓筷子,一边往碗里倒醋,一边看向白鲤:“白鲤,给他十两银子吧,那半句诗归我了……白鲤?”

    白鲤回过神来:“怎么了?”

    世子好奇道:“你刚才想什么呢,都想出神了。”

    “哦,”白鲤回应道:“我在想陈迹刚刚那半句诗……我也说不上哪里好,就觉得很有意境。”

    世子笑道:“那咱俩一样,我也觉得好,但我说不出哪里好,付钱吧。”

    白鲤郡主瞥了陈迹一眼,这次倒是没有不情愿,她干脆利落的打开荷包,从里面取了一枚金瓜子:“给你,足金足重,可以到钱庄换十两银子。”

    陈迹觉得有趣,这位白鲤郡主的荷包里,不是金瓜子就是银花生,全是可以吃的。

    世子看向他,好奇问道:“还有没有别的诗,统统拿出来卖给我,备用。”

    “要那么多做什么?”陈迹疑惑。

    世子笑道:“这你不懂了吧,一次一句不够过瘾,要一次十句、一次百句才能给那些文人一些震撼。”

    陈迹想了想:“佳句天成,妙手偶得,写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得等。”

    要背诵整首诗的话,他只会鹅鹅鹅、静夜思、悯农……但半句可就多了。

    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谁还不会个几十句?

    但一次不能拿出太多,拿太多,可就不值钱了……

    世子急了:“你以前写得应该还有吧,拿出来卖我呗!”

    一旁白鲤郡主竟然帮着陈迹说话:“哥,写诗哪有那么容易,等他再有好句了吧,勉强出来的诗也没有意思。”

    “行吧,”世子意犹未尽,他嘴中念着‘人行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只觉得越琢磨越有味道。

    想到这句诗以后是自己的了,他当即从白鲤的荷包里取出一枚银花生拍在桌子上,大喊:“老板,今日本世子开心,来你店里吃面的客人,一律我请!”

    陈迹挑了挑眉头,怎么没见世子自己付过钱,全是让白鲤郡主买单?

    难怪这位世子去哪都要带着白鲤郡主,恐怕是靖王担心他学坏,所以不给零花钱,然后他就傍着自己妹妹的小金库?

    可能,太有可能了!

    这样看来,世子是假大款,白鲤郡主才是真正的小富婆!

    佘登科提醒道:“陈迹,咱们该回去了,这会儿要打烊,师父一个人忙不过来。”

    “好的,”陈迹起身向世子等人告别:“世子、郡主,我们先回去了,夜里会提前给各位准备好梯子。”

    世子:“……地道,江湖儿女!”

    待到陈迹等人走后,白鲤看向世子:“哥,我越来越觉得他不像赌徒。”

    “确实不像。”世子看向一旁正在默默念经的小和尚:“小和尚,父亲说你有‘他心通’的神通,你怎么说?”

    小和尚微笑道:“陈迹施主有赌性,赌性还很大,但他赌的不是钱,而是命。这种人,生来便是要游走在刀尖上的人物。”

    白鲤嘀咕道:“越说越玄乎了,小和尚,改改你故弄玄虚的毛病!”

    小和尚无奈:“我不是故弄玄虚,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与你们形容。”

    白鲤不再理他,转头看向世子:“哥,你怎么也出来了?”

    世子吞了口面,咬了口蒜,含糊不清说道:“没事,我就跟来看看。”

    ……

    ……

    夜深人静,原本宽敞的通铺,却因梁狗儿和梁猫儿显得有些拥挤。

    陈迹轻手轻脚起身,拿起一只竹筒和一支竹片来到院中,将墙皮上一层层白霜给拨了下来。

    光是这一座小小四合院的积年累月的墙霜,便能装满半支竹筒,这偌大的洛城,还不知道能配出多少火药来……

    今晚是云妃与景朝军情司交易货物的日子,陈迹已在上午去东市买衣服时,将情报传递给了百鹿阁后院里的那位司曹。

    至于他们交易是否能成功,便不关陈迹的事了。

    如今云羊与皎兔锒铛入狱,密谍司新的主事人还未到来,陈迹也有了难得的清闲好时光。

    练练刀,做做炸药,像一个寻常老百姓似的惬意。

    陈迹正拨刮着墙上的土硝,门外竟响起轻微的敲门声。

    他皱起眉头,是等待世子出去玩的江湖人吗?可世子还没来呢。

    陈迹将竹筒藏在水缸后面,轻轻靠近门边:“谁啊?”

    门外有人和和气气说道:“金猪。”

    陈迹心中一凛。

    密谍司十二生肖,金猪?

    怎么来得这么快!

    原本他以为,新的洛城主事人起码要一个月之后才能抵达,他也有一个月的时间来慢慢准备。

    但金猪来得很快,不仅超乎他的预料,恐怕也超乎军情司与刘家的预料!

    陈迹思索片刻,深吸一口气,缓缓将医馆大门推开,笑脸相迎:“敢问是密谍司金猪大人?”

    门外站着个胖胖的年轻人,脚踩草鞋,头戴斗笠,身上穿得是粗布衣,宛如刚从乡下田庄进城的佃户。

    对方笑容和煦,完全没有云羊与皎兔的阴翳杀气:“是我,密谍司金猪,本名宋乾。我来洛城第一件事情,便是来找你。”

    陈迹不动声色的让开身子:“怎么是金猪大人来了,云羊与皎兔大人呢。”

    按照逻辑,他一个医馆学徒是不该知道这两人被主刑司抓走的,所以做戏要做足。

    金猪走进医馆,一边打量着医馆正堂的环境,一边笑着回应:“云羊和皎兔闯了大祸,如今已锒铛入狱……没人来知会你一声吗?”

    “没有,”陈迹摇摇头:“云羊与皎兔大人待我不错,他们为何入狱?”

    金猪摇摇头:“你误会云羊与皎兔了,恐怕还不知道他们抢你功劳的事情,放心,这次我来,谁也抢不了你的功劳了。”

    陈迹试探道:“金猪大人是从京城来的吗?”

    “不是,云羊与皎兔到洛城的时候,我便已经洛城外的解烦卫孟津大营了。你别说,孟津地界的黄河大鲤鱼真的很好吃,尤其是当地的红烧浇头,香得很。”

    陈迹惊讶:“金猪大人一直都在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