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雪将洛城高低错落的灰瓦楼阁变成了白色的世界。

    唯有通济街内,地上洁白的积雪,被来来往往的密谍司兵马踩成了黑色的泥泞,街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生怕沾惹是非。

    被炸成废墟的府邸中,数十名密谍正在倒塌的废墟上清理着砖石瓦砾,试图发现有用的线索。

    金猪感慨道:“人人都说瑞雪兆丰年,偏我高兴不起来,还有多久能将废墟扒开?”

    “大人,马上了。您先吃点东西,这是我遣人刚买回来的翁记大包子,在洛城很有名。”

    都什么时候了,还吃包子。确实挺香的哈,这肉馅是昨夜刚放了血的阉猪肉,没有腥臊气。调料里放了八角、葱、姜、麻油………好像还有他们自己秘制的油料,讲究!”

    庭院里搭着一顶小小的牛皮行军帐篷帐篷里燃着小火炉,烧着热水。

    金猪大大咧咧坐在帐篷里,啃着热气腾腾的翁记大包子。

    此时,一名密谍矮身钻进帐篷,低声说道:“大人,废墟已经清理完毕,除开一些正常的生活物品,没有任何异常。“

    金猪嚼着包子,含混问道:“杀手用了几只火器?”

    “从废墟里找出的竹筒碎片来看,应是两只。

    “仵作怎么说?

    密谍回禀:“仵作已经检查过死者伤势,死者身上被碎铁片创伤多达四十二处。”

    “脖颈割裂伤一处,大腿上贯穿伤一处。比较奇怪的是,此人上半身最多只有擦伤,并无大碍。”

    金猪举着手里的半个包子停顿下来:“那火器的威力我可见识过,两只火器把房子都炸塌了,他上半身没事?这要么是沧州的横练武夫,要么就是景朝苦觉寺的撞钟力士….景朝?去,把死者头发全部剃光,看头顶有没有戒疤!”

    密谍快步走出门外,半跪在元掌柜的尸体旁,一手握刀,一手握着元掌柜的头发割了下去:“大人,有戒疤!”

    “还真是苦觉寺的和尚啊,想必是景朝贼子了,他们以前就从苦觉寺里偷过修行门径,”金猪将手里剩下的半个包子塞进嘴里,囫囵咽下:“奇怪奇怪,杀手为何要赶来杀他啊?”

    金猪被搞糊涂了:死者疑似景朝贼子,杀手也疑似景朝贼子,双方为何自相残杀?

    “通济街里的住户都怎么说,有人认出他吗?“

    密谍摇摇头:“没有,街坊说这宅子已经空了一年多,从未见过有人出入。我们找了个牙人问话,这院子的契主是个南边的徽商,早些年在这里养了妾室,如今已将妾室送给知府张拙大人,很久没来过洛城了。”

    元掌柜衣服被人扒了,模样没人认得出来,宅子还是荒废的,癸临走前扒走元掌柜的衣物、摘了对方的人皮面具,顿时让案子失了线索。

    这时,府邸外一名密谍骑马赶来,他纵身下马高声道:“大人,大人?!”

    金猪掀开帐篷帘子走出来:“喊什么,看你这慌乱的样子,咱们密谋司的天还没塌下来呢。”

    却见那名密谍谋干涩道:“大人,我昨夜与洛城兵马司交涉之后,他们满口答应闭门设卡。可今早我去城关看了一眼,洛城四座城门依旧正常通行,根本没有设卡。咱们的人去问怎么回事,兵马司的人说根本没人通知他们要闭门。眼瞅着进进出出的百姓已有数百人之多,城外道路上的雪迹也被破坏了!”

    密谍们顿时杀气翻涌,不管在京城还是金陵,谁敢对密谍司如此阳奉阴违?

    一名密谍轻声说道:“大人,洛城兵马司的刘震,要不要先抓进内狱再说?”

    金猪沉默,隔了很久才笑眯眯的说道:“抓了也没用,说不定刘家正等着我们去抓刘震,备好了后手等着我们.…刘家在这豫州真是只手遮天了啊。去过知府衙门没?”

    “去了,知府、同知,全都不在衙门里。小吏说,昨夜下雪时,那两位大人便连夜前往河堤设粥棚了,正在慰藉河堤上的工人。“

    金猪被气笑了:“好好好,这就是我宁朝的文官!文官误国!”

    一旁心腹密谍低声道:“大人,如今在这洛城地界,文官一个个,看青山完整版。对我们避之不及,刘家又从中阻挠,洛城密谍司当中还有景朝贼子的内应……“

    金猪只觉得事情棘手起来,最关键的是,他不知道谁才是景朝内应,往后即便查出什么线索来,也会被景朝知晓。

    他低声说道:“从今天开始,你带咱们自己人追查昨夜火器之事,不要让本地密谍插手了。”

    密谍为难道:“可咱们只从京城带了十二个密谋来,大家还都不熟悉洛城,总得有个熟悉洛城又靠谱的人来领着才行。”

    金猪忽然道:“我想到了一个人,备马,我去把他给找来,你们不用跟着!……“

    安西街银装素裹,喜气洋洋,满街都是小孩子撒欢似的跑来跑去,雪球满天飞。

    街坊邻居一边清扫门前积雪,一边乐呵呵的彼此打着招呼。

    白鲤郡主带着梁猫儿踏雪归来,两人手上各拎着两只菜篮子,走进太平医馆。

    梁猫儿双手篮子里拎的是猪肉与羊肉,白鲤郡主手里拎的则是大葱与蔬菜,因雪地难行,今日的菜价格外昂贵。

    但白鲤不在乎。

    医馆正堂,姚老头正拨拉着算盘。

    他余光警见白鲤进来,头也不抬的问道:“郡主一大早出去买了什么?”

    白鲤明媚笑道:“今天下大雪,中午给大家包猪肉大葱、香芹羊肉饺子吃!”

    姚老头抬起头来,捋了捋胡子,他倒是难得没有出言刻薄,反而仔细打量着白鲤:“郡主倒是个菩萨心肠,你伸出手来我给你看看手相。“

    白鲤将菜篮子放在柜台上,笑着伸手,摊开掌心:“您还精通相术?”

    姚老头捏着白鲤那白净清瘦的手掌,端详了半天:“不是夭寿之人,去忙吧。”

    白鲤怔了一下:“啊?这就完啦?您再给我说说其他的事情呗。”

    姚老头问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白鲤站在柜台前思索片刻:“我会有什么大灾大难吗?”

    姚老头摇摇头:“郡主福缘深厚,即便遇到危险,也会有人出手相助,逢凶化吉。”

    白鲤想到昨夜的经历,顿时眼睛亮:“哇,您算得可太准了,老神仙!您再给我算算其他的,比如姻缘,或是未来还有没有需要注意的事情?”。

    “那些我算不了,包饺子去吧,,”姚老头挥挥手,将白鲤打发走。

    待到白鲤郡主去了后院,他又从袖子中取出六枚铜钱掷于柜台之上,忽的眉头紧锁,后又放松下来。

    后院里。

    佘登科、刘曲星、世子三人正在梁狗儿指点下扎着马步,陈迹则坐在竹躺椅上旁观,身上还有人贴心的帮他盖着棉被。

    刚刚敷了药,陈迹只觉得腿上、胸口的伤口不再那么疼痛,伤口甚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痂、愈合。

    老君山药官,似乎比想象中还神奇,想必梁狗儿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药弄到手吧。

    此时,世子三人扎着马步摇摇欲坠,一个个大冬天的出了一脑门汗,头顶汗气如蒸汽般清晰可见。

    佘登科哀嚎道:“还要站多久啊?

    梁狗儿拎着竹条抽在他大腿上:“这么一会儿就撑不住了?我当年为练刀吃的苦,比你吃的盐都多!

    刘曲星想了想:“那也没多少。“

    啪。

    竹条抽在刘曲星屁股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唯独世子没有喊苦喊累,他是打心底里想学刀术的。昨夜被那些江湖侠客丢下时的无助、面对密谍时的绝望,都在提醒他,能靠得住的人只有自己。

    所以,世子是真的想成为行官。

    趁着三人扎马步,梁狗儿大大咧咧坐在屋檐下的小竹凳上,一旁,梁猫儿并排坐着择菜。

    忽然,梁猫儿垂着脑袋,声音低沉道:“哥,那瓶软玉膏明明一直就在你身上,为何你要骗他们说是去老君山求的?“

    梁狗儿不乐意的瞥了自家弟弟一眼:“不这么说,他们会珍惜吗?只有来之不易的东西才会被铭记珍惜!”

    “那也不该骗人。我知道你是希望世子继续带你喝酒,可你不撒谎,把药给陈迹,他们也一样会感谢你。”

    梁狗儿轻呵一声:“药效没错吧?药是老君山药官给的,这也没错吧?只要能让陈迹早些好起来,一点谎言怎么了?”

    梁猫儿声音更低沉了:“哥,咱梁家刀术入门可不是扎马步。当年爹都说了,搜索妙味书屋,看青山完整版,梁家刀术自呼吸天地始,根本不用像其他武夫一样修横练功夫。“

    梁狗儿有些不耐烦道:“天下武人练功都是从扎马步开始的,我这么教有什么问题?难不成还真将梁家刀术教出去?真这么做了,等咱俩去了地下,咱爹不得骂死咱俩!”

    天下使刀的人多,可入道的人少,想要入各自的道,就必须有自己独特的法门。

    这是梁家的不传之秘。

    梁猫儿心情不好:“可他们人都很好啊,哥,你如果不打算教真东西,就直白的告诉他们,别藏着掖着。”

    梁狗儿沉着脸:“直白的告诉他们,咱俩还怎么喝酒,怎么住在这太平医馆?不然你就先把这梁家刀术学会,到时候你想传谁就传谁,我管不着。”

    梁猫儿顿时气馁:“我学不会。”

    梁狗儿直起身子:“我偏不信教不会你!等你学会了,你想传给谁就传给谁,到了黄泉路上,你把事情一并揽下,你去挨父亲和爷夜的骂,……“

    “我真学不会啊。”

    “学不会也得学!”梁狗儿凝声道:“跟着我呼吸,一万三千五百息,吞吐洪荒天与地,简简单单的呼吸而已,怎么就连入门都入不得?!坚持坚持,待到你胸腹中多那一股气.”

    没人注意到,就在梁狗儿教梁猫儿呼吸吐纳之时,乌云蹲在一旁,似懂非懂的盯着,身体也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梁狗儿有时说的词语它有些听不懂,只能记在心里,慢慢琢磨。

    乌云正若有所思的调整着呼吸频率,梁狗儿却无意间扫见它专注的模样,顿时乐了:“这小猫也想跟我学刀吗?哈哈哈,这梁家刀术要是让猫学了去,也不知道咱爹在地下会怎么想。”。

    梁猫儿一边择菜一边嘀咕道:“你教它吧,说不定它比我学的还快呢。”

    梁狗儿哭笑不得:“你这说的什么屁话,猫连咱们说的什么都听不懂,学什么刀!你给我好好听,我还不信教不会你了“

    乌云没搭理他,自顾自的跳到梁猫儿肩膀上,一边假寐,一边偷偷听着梁狗儿为梁猫儿传道。

    它只觉得,这梁家刀术充满了吸引力能不能听懂且不说,先听着。……

    ……

    正当此时,门外传来清脆的鸟叫声,

    其他人没留意,陈迹却顿时睁开了眼睛,这是密谍司的铜哨声!

    他诧异的撑起身子,透过走廊朝正堂看去。

    金猪一身百姓打扮,头戴斗笠,来太平医馆假装问诊,他来到柜台前,笑眯眯的跟姚老头打了声招呼:“姚太医,我找陈迹。”

    姚老头放下手中毛笔和账本,斜睨着金猪:“密谍司的人都死完啦?天天找一个受了重伤的人做什么?”

    金猪讪笑道:“还不是您老人家教出来的徒弟优秀?“

    “去吧,他在后院呢。”

    金猪探头往后院瞅了一眼:“劳烦您喊他出来,院子里人多嘴杂。“

    姚老头冷笑一声,转头喊道:“陈迹出来,有人找。”

    金猪赶忙道:“您可小点声,我偷偷来的!”

    陈迹慢慢挪出来:“金猪大人,您怎么来的?”

    金猪将陈迹拉至一旁,笑眯眯的说道:“先得恭喜你啊,上次咱们在朝仓赌坊立的功,赏赐已经下来了,如今你已是鸽级密谍,再往上一步,便是主掌一方的海东青了。往后每年俸禄,朝廷发你三十两,我密谍司再额外发你三十两。”

    陈迹嗯了一声。

    金猪见他并不是很动心,便又补了一句:“为你破格求取修行门径的传书已飞往京城,想必过几日便会收到内相大人的答复。“

    陈迹眼睛一亮:“真的?”

    “还能骗你不成!“

    陈迹笑着说道:“金猪大人这次来找我何事?”

    “有大功劳送你!”金猪笑眯眯忽悠道:“你可知道,修行门径是海东青级别的大密谍才能得到的赏赐,虽然我已为你破格求取,但内相答不答应还两说。但这次如果再立大功,不仅修行门径板上钉钉,说不定能立刻晋升海东青,获得每个月的修行资源。你可听到昨夜爆炸声?”

    ”没啊,什么爆炸声,”陈迹故作不知,医馆距离红衣巷好几里地,根本听不见那边的动静。

    金猪说道:“昨夜有景朝贼子在红衣巷作乱,如今不知道藏匿在何处。我需要你来带队,将他给找出来。”“

    陈迹心说,这不巧了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