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苦了二十多年的孩子安然入睡了,这恐怕是他这一生中睡得最踏实的一觉。看着阿龙梦中带笑的样子,陆长风心中五味杂陈,这是他小时候的最后一个玩伴,他也要离自己而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陆长风带着阿龙一起玩泥巴,一起捉麻雀,一起吃好吃的,他们仿佛回到了六七岁那个无忧无虑的年纪……直到半个月后,阿龙再一次笑着睡了过去,随后他再也没有醒过来。

    陆长风将阿龙埋在了古树村后的山上,从那里可以清楚地看到村后那棵歪枣树。阿龙最喜欢去那个地方,就让他永远看着吧。

    为阿龙盖上最后一捧黄土后,陆长风开始着手父母的合葬问题。

    陆长风的爹就埋在后山,离阿龙这里不远。他爹病死的时候已经开始打仗了,村人开始逃亡,小陆多福和他娘孤儿寡母没什么能力,所以草草下葬。就这样,他爹被一袭破床单缠身,外裹油布和棕毛,几捧黄土覆面,最后连个碑都没来得及立。

    十多年了,那地方长满了杂草,跟周围连成了一片,几乎没什么痕迹可循。若不是看着比其他地方稍微高一点,陆长风还真就找不到了。

    手里有跟村里那些矿工借来锄头和铁锹,陆长风可以直接挖,动手之前,他跪了下来,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响头。

    “爹,孩儿不肖,现在才回来看你。不过,孩儿把娘带回来了,你和娘安息吧!”

    这坟本来就埋得不是很深,一下子就挖掘开来了,随后包裹尸身的东西就暴露出来了。宁虹玉下意识地转了过去,陆长风倒是无所谓,身为医者,骸骨见得可不少,早就习惯了。

    还好,这地方不是那么潮湿,爹的骨架有小部分已经腐化不见了,但主要的部位还在。陆长风取出一副楠木棺材,将爹娘的骸骨放进去重新拼接好后盖棺下葬,取出早已刻好的碑立上。

    “媳妇未能在二老生前尽孝,这些钱,请二老带上,在下边别受苦了。”

    二老坟前,宁虹玉一边烧着纸钱,一边跪下磕了几个头。当最后一点火星子熄灭之后,宁虹玉问道:“夫君,接下来怎么打算?”

    夕阳西下,天边的晚霞变成吃人的血红色。陆长风长吸一口气,寒声道:“挖坟!”

    “啊?挖谁的?”

    “全村人的!”

    宁虹玉吓了一大跳,这是要干嘛?掘人祖坟,这是要遭天谴的!再说盗墓可耻,可陆长风也不差这点钱啊。宁虹玉感到很奇怪,讪讪地问道:“他们都入土为安了,你为什么要把他们挖出来。”

    陆长风淡淡地道:“我想验证一件事情。”

    原来另有目的,宁虹玉放下心来,问道:“什么事情?”

    “阿龙,他也是绝脉!还有我爹,我娘,阿土伯都是绝脉!”

    宁虹玉:“……”

    陆长风也是在给阿龙诊断的时候发现他是绝脉的,当时他觉得有些不对。钟老头说过,绝脉跟穷一样,是会遗传的。随后陆长风在安葬爹娘的时候,细细查验了他们的尸骨,发现他们也是绝脉,这个时候他真以为阿龙是自己哥哥了。

    可仔细想想也不对,阿龙的爹娘,陆长风打小就见过,阿龙跟他爹娘长得很像,确认是亲生的无疑,所以他不可能跟陆长风扯上血缘关系,而且阿龙跟陆长风是一点也不像。再说还有阿土伯呢,这怎么解释?

    这个时候陆长风就有了个大胆的假设,阿龙的爹娘也可能是绝脉,可惜他们死在外地,陆长风没法验证。但是阿龙的大伯也是年纪轻轻就死了的,他的葬身之地,陆长风是知道的。那么再大胆一些,古树村的人很可能都是绝脉……

    为了证实心中所想,陆长风没日没夜的挖坟,把全村的坟地几乎都挖开了来,除了那些年代太久的除外,那些尸骨都已经腐化消失了,没有挖掘的必要。

    当最后一具尸骨查验完毕之后,陆长风已经得到了心中所想的答案。

    “绝脉,他们也都是绝脉!为什么会这样?”陆长风喃喃自语,颓坐在地。他宁可自己真的是个意外,是上天跟自己开了个恶意的玩笑,也不要接受这样的结果。

    宁虹玉沉默不语,她能想象到这个事情的严重性。

    武者当道世界,然而全村人都是绝脉,根本没有翻身的可能。所以他们备受欺凌,干着最低贱也是最危险的活计,拿着最低的报酬,连养家糊口都成问题。

    陆长风想起有一次他跟爹一起进城,他被城里的小孩给揍了,他爹帮他说了几句话撵走了那些小孩,结果他们叫来了大人,顺带着连爹一起揍了,爹却一点都不敢吱声,还得陪着笑脸。

    全村人除了六七岁的孩童不用劳作,但长到八九岁以后,他们就得帮父母干活了,或捡柴,或烧火做饭,等再大些,他们就得跟着下矿,在阴暗而危险的矿洞中劳作。所有村人,极少有人能活到五十岁以后,阿土伯已经是个奇迹了。

    再想想那些早夭折的伙伴,他们六七岁的年纪本该躺在父母的怀里撒娇,然后被全家人宠上天。然而残酷的现实却逼得他们的父母长辈没日没夜地辛苦劳作,而他们则被放养……幼小的孩童对危险缺乏足够的判断力和抵御力,所以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去。

    而陆长风虽然侥幸活下来了,可一直被绝脉所困扰,他走到哪都低人一等,还被当成废物。若不是运气好一些,遇到的贵人多一些,他的下场,很可能……可为什么全村人都是绝脉呢,这个问题,谁又能回答?

    想起过去的种种,陆长风再也忍不住,仰天怒吼一声,随后嚎啕大哭起来:“我们到底是什么人,从哪里来的,得罪了天还是冒犯了地,为什么大家都要遭这种罪?”

    “夫君,别这样,你还有我!”宁虹玉潸然泪下,将眼前这个彷徨无助的男子紧紧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