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荪歌不紧不慢,声音清泠泠脆生生的,不见丝毫胆怯。

    刘肇暗喜,他的儿子真牛!

    比他要强的多,当年他少年继位,窦太后把持朝政,前几年,上朝他就是个会喘气的摆设。

    果然一日之计在于晨,今天的惊喜和开心在早朝就得到了。

    “寡人的确有时间。”

    刘肇甚是配合,然后就将朝堂交给了荪歌把控。

    他想看看,他的儿子,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大臣们面面相觑,大殿中有瞬间的沉寂。

    “陛下正值壮年,皇长子殿下尚且年幼,此时入朝为时尚早。”

    片刻后,终于有大臣开口。

    刘肇为政宽仁,注重德化,并不是一言不合就训斥砍头的暴君,所以朝堂之上颇有种从谏如流的清明之风。

    荪歌的嘴角自始自终都挂着浅浅的,如沐春风的笑意,身穿那件刘肇命人那件连夜赶制的低配版龙袍,平易近人礼贤下士外又带着天然的尊贵和威仪。

    装逼,她在行。

    此时不需要千古一帝的霸气,但她可以借鉴扶苏公子的温润如玉。

    “父皇说他身子有疾,大人是呕心沥血为国操劳过度,耳聋眼花了吗?”

    “父皇,似这般忠君爱民鞠躬尽瘁的臣子难得,若身体有恙,不能讳疾忌医,还需静养。”

    好吧,她终究还是学不来扶苏公子的芝兰玉树。

    她嘴贱,性子还乖张。

    这个世界都装了三年多的单纯率真温柔安静的绿茶小皇子了,总得适当的释放下天性,要么容易成为变态。

    “父皇,儿臣很是忧心。”

    “不如宣太医及时诊治,也好对症下药。”

    刘肇憋着笑,一脸严肃“吾儿细心,是大汉臣民之福。”

    不就是偶尔在朝堂任性一次,他允了。

    继位这么多年,对外,他讨灭匈奴,击败贵霜帝国,征服西域五十余国。

    对内,他爱民为本,减免灾区租赋,人口数量大增,百姓安居乐业。

    他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十余年,自问还是能为胜儿口出狂言兜底的。

    再说了,胜儿说的是实话啊。

    想到此处,刘肇清了清嗓子,一脸痛心“是寡人疏忽,竟不知爱卿耳疾如此严重,还一味交给你那么多政务。”

    大臣:……

    总觉得今日早朝的画风分外诡异,在跑偏的路上一去不复返。

    耳疾?

    谁商量耳疾的事情了。

    “臣双耳无恙,非陛下疏忽。”

    言外之意,是皇长子在胡说八道。

    荪歌嘴角的笑意一点点夸大,她临朝又不是为了展示政治才能的,她只是为了表现她的生龙活虎。

    嘴皮子利索,也算是身强体壮无痼疾的表现吧。

    “大人的意思是,故意将陛下的话当作耳旁风,或者是有选择性的听。”

    “合大人意的,才是金口玉言吗?”

    “大人不想听的,就可以充耳不闻?”

    紧接着,荪歌转头对着刘肇甜滋滋的笑了笑,一脸天真“父皇对臣下好生宽仁。”

    “只是不知众臣是如何回应父皇的宽仁?”

    “投桃报李还是忘恩负义,甚至是恩将仇报。”

    找茬儿的基本要素就是小事化大,咬死不松口,除非找到新的茬儿。

    对付阴阳怪气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找茬。

    刘肇的脸渐渐沉了,再仁厚的帝王,也会有威仪。

    “陛下,臣绝无此意啊。”

    开口的大臣,连连表清白。

    “那你是何意?”

    荪歌淡淡的追问道。

    “还是那句话,有时间,慢慢讲,不着急。”

    大臣眼神不停转动,慢慢的额头上浸着汗珠,脑瓜子高速运转“陛下乃天下,上天庇佑,逢凶化吉,千秋万载,区区小疾,岂能伤陛下。”

    大臣在心中默默的为自己点了个赞。

    这番话,临场发挥的甚是漂亮。

    荪歌眼睛一眯“是这样吗?”

    区区小疾,让刘肇断断续续缠绵病榻一个寒冬。

    “我还以为朝堂真的如圣贤之言,严谨公正,实事求是,原来竟是我孤陋寡闻了。”

    脆生生,清泠泠的声音中有疑惑,也有淡淡的嘲讽。

    实事求是的反义词,哗众取宠,自欺欺人!

    “父皇,您去年寒冬,日日苦药,儿臣心疼,可不曾想,落在大人口中就成了区区小疾。”

    “是儿臣见识浅薄,不如这位大人见多识广。”

    嗯,找茬儿精和小绿茶的完美结合。

    荪歌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对着刘肇在无声的诉说她只会心疼父皇。

    刘肇神情严肃,面目冷峻,嘴角紧绷,但心里却笑开了花。

    他的儿子,真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但是他不能开口啊,一说话就会泄露笑意。

    所以,刘肇只能沉默以对。

    但很多时候,无声胜有声。

    毕竟刚刚简简单单的几句问答,涉及到了朝堂本该有的风气以及臣子的忠君之心。

    一旦忠君之心遭到质疑,那这一生也算是到头了。

    说话的大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任凭额头的汗水划过睫毛但仍不敢眨眼。

    这是他第一次感叹书到用时方恨少,这张破嘴一句狡辩的话都说不出来。

    “臣对陛下忠心耿耿,还望陛下明鉴。”

    皇长子这一张嘴抵得上千军万马。

    做什么皇长子,去做使臣物尽其用吧。

    刘肇对着侧着头的荪歌轻点了一下下巴,示意随她发挥。

    红炉点雪,荪歌心中明了“为何是陛下明鉴?”

    “不应该是大人自证吗?”

    颠倒黑白,她用的贼顺溜。

    大臣哑口无言,忠君要如何自证,难不成让他将他这些年的功绩一一列出,到时候等待他的恐怕又会是一句居功自傲。

    “陛下,是臣疏忽,未曾听清,请陛下治罪。”

    他放弃了!

    他不狡辩了,越狡辩,他的过错越多,他的罪名越重。

    最开始还是身子有恙需要诊治静养,慢慢的竟然变成了花言巧语屈意逢迎,最后成了蔑视君恩不敬龙体不敬帝王。

    再这样下去,可能他衣锦还乡都难了。

    这出头鸟,他不做了。

    有这么多反对立皇长子为储君的人在,倒下一个他,自然有其他人站起来完成使命。

    “治罪倒也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