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父皇就不曾有一刻相信那个谣言吗?”

    荪歌侧身,仰头看着身形已经下意识佝偻的刘肇,轻声问道。

    刘肇摇了摇头“孔圣人言,敬鬼神而远之。”

    “可是,自幼年经历,寡人就对其所谓的厌胜,巫蛊,产生了怀疑。”

    “但,寡人一人的想法,无法左右大汉已经绵延百年的恐惧。”

    “或许星象之说确有道理,但寡人更信自己,所谓的星象也应是为江山社稷,为百姓温饱服务。”

    “而不是用这些似是而非的话蛊惑人心,兴风作浪。”

    “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寡人亲自教养你数年,你从不曾让寡人失望,更不曾有半分不孝之举。”

    “胜儿,你继承的不仅是这大汉的皇位,更是寡人的遗志。”

    “还有你母后,说服你母后,没少花力气吧。”

    刘肇弯弯唇角,虚弱的一笑。

    “有你,有你母后,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些年,寡人也证明了父皇当年的选择没有错。”

    而他也为自己的母妃上尊谥曰恭怀皇后,追服丧制,百官缟素。

    他这一生,寿数虽短,但却格外有力充实。

    荪歌鼻子略有些酸涩,别过头去。

    看吧,她永远做不到似别的快穿者那般置身事外,以旁观者冷静对待。

    旁人对她一分好,她便想回馈一分。

    她也曾问过主神,这般性情,是否过于软弱无能。

    可主神只说,万事随心,问心无愧。

    “父皇,儿臣和母后也会证明您的选择没有错。”

    只可惜,似如今这般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却是不可能了。

    非人力,乃天灾。

    但她会和邓绥,尽全力保更多的百姓活下来,熬过接连不断的天灾,重建家园,不失希望。

    “寡人一直都相信。”

    刘肇看着荪歌这张尚还稚嫩的脸,欲言又止。

    荪歌是个人精,自然知道刘肇心中所挂念的。

    刘隆。

    那个被刘肇下旨继续养在民间的孩子。

    哪怕刘肇对那个新出生的孩子还没来得及培养出什么感情,但父子天性,病重之际,刘肇依旧挂念。

    毕竟,初她之外,刘隆是刘肇唯一活着的皇子了。

    “父皇是在担心弟弟吗?”

    她也不知,刘隆能不能跨过夭折的坎儿。

    历史上,刘胜先天不足,身边痼疾,无法享常人寿数,是事实。

    这命定的年十六夭折,她无法改变。

    那刘隆的死呢。

    刘隆的死,充满了谜团。

    刘肇眼睛一亮,笑容中多了几分歉疚。

    刘隆尚未出世,便被有心之人掀起了血雨腥风,甚至还差点儿动摇胜儿的储君之位。

    他自知,绥儿心中对此厌烦又愤怒。

    反倒是胜儿,漫不经心好似根本不介意一般。

    “父亲无需歉疚。”

    “儿臣是您的儿子,弟弟同样也是。”

    “儿臣不能向您保他长命百岁,但儿臣可以保证,儿臣和母后都不会对他出手。”

    “只要他活着,儿臣就会给他该有的尊容。”

    如果刘隆真的能逃过死劫,荪歌甚至都会建议邓绥亲自培养,然后来接替她的位子。

    亲自养大的孩儿,总比清河王的那个喂不熟的白眼狼儿子要强得多。

    邓绥一死,汉安帝就开始翻脸不认人。

    邓悝等被判为谋反罪处死,邓骘因不知情,被免官归郡,受郡县官吏的逼迫而死。

    邓家散的散,死的死。

    “胜儿仁心,是江山百姓之福。”

    “但寡人今日要交给你的,是仁心外的一把杀伐之剑。”

    “君王立身处世,绝不能只有仁爱之心。”

    “这一点,你得学学你母后。”

    只要刘肇有心查探,邓绥的举动根本无法瞒过他。。

    还好,他的皇后在他的教导下已经初具帝王的威仪,他该感到欣慰的。

    “父皇,母后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冷漠无情。”

    荪歌忍不住替邓绥解释了一句。

    世道如此,邓绥想要稳稳的一步一步实现心中抱负,那么就不能流露出半分软弱。

    否则,那些见不得女子登临高位的人,就会用明枪暗箭攻击邓绥的弱点。

    不能松懈,唯有身披盔甲。

    刘肇一怔,缓缓点了点头。

    他一死,朝臣根本无法信服尚是稚子的的胜儿,能稳定局面,收拢权力,保大汉不会分崩离析的唯有邓绥。

    邓绥必须得强大的站在最前方,无惧所有的风雨。

    唯有如此,臣民才不会心慌。

    “胜儿,若有朝一日你要亲政,还望给你母后一条生路。”

    “你母后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必会严厉管束邓家,不让外戚擅权,届时也盼你网开一面。”

    邓绥,不同于他的养母窦太后。

    所以,他希望邓绥能有一个安稳的结局。

    “儿臣明白。”

    荪歌不假思索的应下。

    她本来就没有想过亲政,她比邓绥死的早多了。

    她不仅不会跟邓绥争权夺利,反而会想方设法潜移默化的将她所知晓的一点点影响邓绥,让邓绥在这条路上走的更稳,更远,在史书上留下的光芒更耀眼。

    她愿意做光芒下的一道影子。

    “委屈胜儿了。”刘肇摸了摸荪歌的头。

    荪歌:不委屈,不委屈。

    真正的刘胜才委屈!

    她现在有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身份,还得了刘肇四年全心全意的培养,还与邓绥之间有了几分母子情,哪里委屈。

    细细想来,她拿的也是躺赢的剧本啊。

    不敢说委屈,会被天打雷劈。

    就聊了这么一会儿,刘肇就脸色苍白站不动了,在荪歌的搀扶下重新躺好,闭上眼睛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荪歌心知,刘肇确实见不到这棵树再次枝繁叶茂的样子了。

    刘肇睡下不久,邓绥便过来了。

    邓绥的神情难掩倦色,手上还沾着未来得及洗干净的墨渍。

    她初掌朝事,也有些分身乏术。

    更不要说,朝堂上还不服气的在找茬。

    “母后,父皇让孩儿善待您。”

    “孩儿想说,还请母后善待孩儿。”

    荪歌将她与刘肇的谈话挑挑拣拣告知了邓绥。

    邓绥幽幽的叹了口气“何须言善待。”

    “你活着时,本宫愿与你并肩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