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因为,一般都憋不出什么好屁,要是好屁,早就广而告之了。

    这话,他乍听之下,深觉粗俗。

    但,细细一想,就觉话糙理不糙。

    “要不,那就先别讲了?”夫差眼神诚挚,声音恳切。

    若是面对伍子胥,他绝不敢这样应付。

    但,伯嚭不同。

    虽说伯嚭也是先王的托孤大臣,但伯嚭为人圆滑世故,深知尊卑,绝不会让他难堪下不来台。

    伯嚭:!?(_;?

    王上是疯了?

    还是说,在悄无声息间,他已经不得王上之心了。

    “王上,老臣不吐不快啊。”

    “就算王上要治老臣的罪,老臣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被蒙蔽,让吴国的霸业毁于一旦。”

    伯嚭咬咬牙,一脸拒绝痛心。

    夫差诧异,今日伯嚭说话的方式,颇有伍子胥之风。

    同样的,也就让他不喜。

    “你吐了是不是寡人就不快了?”

    夫差凝眸望着伯嚭,似笑非笑。

    在伍封口中,他是英豪雄主。

    在伯嚭口中,他就变成了容易被蛊惑的蠢货?

    “伯嚭,这话寡人不爱听,下次别说了。”

    伯嚭瞪大了眼睛,他还什么都没说。

    在这样下去,王上身边还有他的立足之地吗?

    伯嚭扑通一声,也不管是否符合礼仪,直接跪在地上“王上,伍子胥之心细思极恐啊。”

    “他在朝堂为相,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吴国子民皆念他壮吴伐楚之功,如今,又将其子送入宫廷做侍卫。”

    “侍卫虽卑,但却离王上甚近。”

    “伍子胥一旦起了歹心,里应外合,王上该如何招架。”

    “老臣知晓此话有危言耸听的意味,甚至会被有心人认为是在排除异己,骂名和猜疑于老臣而言,都不如王上的安危来的重要。”

    “老臣恳求王上能够明眼静心,莫要被虚假的表象蛊惑。”

    “王上,宁可信其有啊!”

    说话间,伯嚭还挤出了几滴浑浊的泪水,硬生生营造出了声声泣血字字诛心的悲壮感和舍身忘我地大无畏。

    夫差沉默了。

    对伯嚭,他还是宠信的。

    都是先王朝的老人,且伯嚭向来对他忠心不二,凡他之令,无不从。

    在一众老臣中,他用的最顺手,所以在他继位后,就封其为太宰,也是朝堂之上唯一能与伍子胥分庭抗礼的。

    太宰,又称天官冢宰。

    大宰之职,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国。

    他心知,伯嚭之言,的确有私心,但也并非全无道理。

    伍子胥,终究是过于霸道跋扈了。

    可伍封……

    夫差一阵儿犹豫。

    “寡人自有思量。”

    “伍子胥耿直倔强,在先王时便是如此,吴国助他复仇,他在吴国展志,绝不会自掘坟墓。”

    “卿之忧虑,寡人知晓了。”

    “再说了,宫廷之中,守卫森严,伍封资质平平,在习武一路上并无成就,无法以一当百。”

    “若单论武力,寡人不见得比伍封弱。”

    好歹他也从先王的一众子嗣中脱颖而出,摘的王冠,在这烽火不断的时期,怎么可能手无缚鸡之力。

    伯嚭未免有些太看不起他了。

    “伯嚭,寡人信先王的识人之术,更信寡人的人格魅力。”

    伍子胥教养出儿子,怎么可能说假话呢。

    说他闪闪发光,那他就是闪闪发光。

    说他英明神武,那他就是英明神武。

    伯嚭再一次无言以对。

    在此之前,他从不知王上如此自恋。

    那他费尽心思上眼药,有何意义?

    “当然,卿对寡人之心,寡人深感欣慰。”

    伯嚭还欲开口,就听殿外再一次响起了那道熟悉的声音“吴王夫差,你难道忘记了越王的杀父之仇。”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王上,这伍封实在……”

    “我没忘。”夫差正了正衣冠,一本正经道。

    答完,夫差才转头看向伯嚭“卿何言?”

    伯嚭勉强挤出一缕笑容,奉承巴结“伍封实在年轻力壮,忧国忧民。”

    本来,他想说的是以下犯上,目无尊卑。

    但,很显然,王上乐在其中。

    他从没想过,王上竟然好这一口。

    “卿可还有事奏?”

    “寡人要处理国事了。”

    夫差表示,被伍封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压力如山重。

    闲谈,那得偷摸来。

    伯嚭:他这是被下了逐客令了吗?

    所以,爱是会转移的,对吗?

    自王上继位后,他全心全力的辅佐顺从王上,助王上在朝堂树立威信,到头来竟还是比不过处处忤逆的伍子胥?

    比不上伍子胥就算了,如今就连伍封都不如了?

    还是说,在王上心中,唯有似伍子胥这般的诤臣才算真正的有风骨?

    不怕死,不怕得罪人,也不在乎什么流芳百世遗臭万年。

    难道,这才是王上心中渴求的臣子吗?

    荪歌看着在殿中微微屈着脊背的伯嚭,轻叹一声。

    伯嚭与伍子胥经历相似,因有共同的仇人,也曾有过一段志气相投蜜里调油的时光。

    伯嚭出身于楚国贵族家庭,是楚国名臣伯州犁之孙。父亲是楚王左尹,素有贤名,深受百姓爱戴。

    后遭人忌恨进谗,被楚令尹所杀,株连全族。

    伯嚭侥幸逃生,投靠同出楚国的伍子胥。

    可以说,伍子胥是伯嚭青云路上的第一个助力。

    经由伍子胥推荐,伯嚭被吴王阖闾任命为吴国大夫,扶摇直上。

    为报家仇,也为报知遇之恩,伯嚭尽心竭力,为吴国强大出谋划策。

    这段时间,伯嚭视伍子胥为恩人。

    只是,到后来家仇一报,心中的那股气一散,人就有了寻常的欲念。

    此时,他只是妒忌伍子胥,生怕被伍子胥分去夫差的宠信,分去手中的权力。

    到后来的所作所为,却是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做实了佞臣之名。

    后来人戏称,伯嚭是吴国的罪人,越国的功臣。

    伯嚭自殿中而出,站立在荪歌面前,眼神晦涩难懂。

    荪歌垂首“太宰。”

    “相国的公子,也是深藏不露啊。”伯嚭勾勾蠢,似是赞叹,又似是讥嘲。

    本以为,伍子胥性直口快,伍封庸庸碌碌,却不曾竟能想出这么个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