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天谴,真的是天谴!”

    “天子之罪,天惩之。”

    官员的心情,更加复杂。

    他们本来还在犹豫着是一条路走到黑还是弃暗投明,如今,老天爷直接帮他们做了选择。

    这朝堂,是真真变不了了。

    这天,也是真真掀不翻了。

    瞧瞧着圆润天成的巨石,非人力所能。

    天谴,他们也拦不住啊。

    尽力了!

    真的尽力了!

    希望陛下能看在他们无能为力的份儿上,网开一面吧。

    要不,要不,就去求求吴太后吧。

    据说陛下甚是孝顺,凡吴太后所言,无不应者。

    妇道人家,总会心软些。

    吴太后一心软,活路就有了。

    官员们抹了一把泪,凄凄惨惨戚戚的去收殓朱祁镇惨不忍睹的尸骨。

    这叫什么事儿啊。

    认命吧。

    都是皇子龙孙,郕王也不是不行。

    ……

    大明太上皇被天降巨石砸死在关外的消息,飞速传入京师。

    还跪在长街请愿的百姓,惊呆了。

    惊了片刻后,就施施然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拱手道贺,各回各家。

    上天早就有预警,不满迎回太上皇一事。

    如今,太上皇直接遭天谴驾崩了。

    朱祁镇一死,各方反应不一。

    文华殿,朱祁钰翻来覆去的看随行官员呈上来的详细描述来龙去脉的信。

    这……

    母后不愧是母后。

    神龙见首不见尾,干净又利索,没有落下任何把柄。

    若是他,就算派出再多的人,都做不到如此浑然天成。

    嘶~

    他何德何能啊。

    全程,他都清清白白,存在感极其低。

    要求被迎回的信是朱祁镇亲手所书,迎回流程是文武百官敲定,使臣也是孙太后精挑细选。

    好处都被他得了,可偏偏这个屎盆子还扣不到他头上。

    这感觉,岂是一个爽字了得。

    嗯,闷声干大事的精髓,他领悟了。

    只是不知何时才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让母后为他感到骄傲。

    遥遥无期!

    “陛下,各部大人已在殿外候着了。”

    饶是舒良刻意控制着情绪,眼角眉梢还是不可避免的浮出丝丝缕缕的快意。

    压在陛下头顶的阴云,总算是散开了。

    老天有眼。

    终于轮到那些身在曹营心在汉,领着陛下俸禄,却吃里扒外的东西心慌了。

    朱祁钰挑挑眉,轻咳一声,将书信放置在一旁,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幼时受过苦都想了一遍,面上才染上了愁苦悲伤之色。

    长叹一声“宣。”

    见状,舒良猛掐了一把自己的腿,疼的他忍不住呲牙咧嘴,眉眼终于耷拉下来。

    他可不能给陛下拖后腿。

    朱祁钰:……

    活宝,都是活宝。

    文武大臣,鱼贯而入。

    可喜的是,嚣张的气焰不复存在。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太上皇驾崩了,那就算有二心,也扯不起大旗了。

    正统二字,已经彻彻底底的落在陛下头上。

    文华殿内针对太上皇之死如何定性、是否继续追查、如何昭告天下、以何规格下葬之事商讨不休。

    而史官们表示,他们才是最为难的人。

    这,这要如何记载正统皇帝的一生。

    实话实说?

    实在是令大明蒙羞啊。

    平平无奇到好了,最怕的是都是槽点。

    登基十余年,前七载,由太皇太后张氏辅政,正统八年亲政后,就开始胡作非为,跟王振狼狈为奸,到后来,土木堡大败,亲叩边镇城门,下罪己诏,就连驾崩,都背上了天谴的色彩。

    还是再观望一二吧。

    他们有骨气,但也要命。

    仁寿宫。

    缠绵病榻已久的孙太后强打起精神,穿戴雍容威严,看似好整以暇实则局促不安的等待着朱祁镇的行程消息。

    她必须以最好的状态和面貌出现在文武百官面前迎接祁镇。

    她安好,忠于她和上皇的臣子才能安心。

    孙太后正襟危坐,斜睨了一直默不作声的钱氏一眼“上皇回宫,你都不带见深在此等候消息吗?”

    这段时日,孙太后对钱氏越来越不满。

    钱氏只是微微颔首,没有言语。

    太上皇,不可能活着回来。

    这一点,她早就看透了。

    可偏偏孙太后一叶障目,自以为还能拿捏吴太后和陛下。

    某种程度上,孙太后成了上皇驾崩的推手。

    “太后娘娘,文华殿有消息传来,上皇,上皇驾崩了!”

    传话的太监,连滚带爬,踉跄的摔了进来。

    孙太后只觉得耳际传来一阵轰鸣巨响,炸的她脑海一片空白,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想不起来。

    半晌,硬生生呕出了一口血。

    孙太后顾不上注意衣衫上的点点血迹,慌乱起身,但身体却一软,狼狈的倒在椅子上“你,你说什么?”

    上皇驾崩了?

    谁?

    祁镇吗?

    太监惶恐,战战兢兢地又重复了一遍。

    孙太后凄厉惨叫“不可能,不可能。”

    “陛下,一定是朱祁钰那个贱种!”

    钱氏皱皱眉,对着太监挥了挥手。

    太监如蒙大赦,垂首离去。

    “母后,祸从口出。”

    孙太后目光凶狠,蕴满怨毒,冷不丁的伸手掐住了钱氏的脖子“是不是,是不是也有你的份儿。”

    只可惜,声势有余,威力不足。

    没一会儿,手臂就软塌塌的垂落下去。

    孙太后抹去嘴角的鲜血,不信邪般,命人再去打探。

    得到消息依旧是天谴,驾崩。

    钱氏敛眉,竟是天遣?

    老天也觉得上皇当以死谢罪吗?

    “母后,保重身体。”

    一时间,钱氏也不知自己该做何感想。

    恐惧?

    悲伤?

    还是心头悬着的石头落地?

    孙太后的泪,雨脚如麻未断绝。

    完了,全完了……

    再也没有复起的机会了。

    心中憋着的那一股劲儿,一散,孙太后强打的精气神就散去了。

    哭着,哭着,孙太后就昏迷了过去。

    在太医的全力救治下,孙太后转醒后,已经是三天后。

    此时,荪歌已经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回到了皇宫。

    除了朱祁钰和汪皇后,无人知晓她曾离宫。

    而朱祁镇血肉模糊稀巴烂的尸骨也入京了。

    荪歌咂舌,朱祁镇心心念念回来,这也算是完成心愿了吧?

    回来了,但是没完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