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楚国数百年,也先后灭了数十个诸侯国,才有后来的辽阔疆土。

    就因为他要行的是自古未有之举吗?

    就因为他比东方诸国都要强吗?

    或许,他不比东方六国国君高尚仁厚,但他也绝不比那些人卑劣残暴。

    这唐雎一入殿面见他,看似恭敬的姿态下尽是鄙夷和不屈。

    与他对抗,方能显露风骨气节吗?

    嬴政只觉得可笑,却不会迷茫,也绝不后悔。

    他不是容不得风骨气节,但他见不得这种自以为是的沽名钓誉。

    真正的风骨气节,绝非如此。

    冷了脸色的秦王嬴政,通身上下弥漫的气势,如同天边翻滚而来的乌云,浓稠如墨,让人不由得心头发紧呼吸急促。

    直面嬴政的唐雎,感触最清晰最刻骨。

    话说的视死如归,可额间的冷汗惨白的脸色颤抖的胡须,把唐雎的恐惧展露无疑。

    这时候,再多豪壮的言语,也只是虚张声势,把自己显得更像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很显然,唐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唐雎索性阖上双眼一语不发,把生死做选择的权利尽数交予秦王嬴政。

    眼睛是闭上了,身体还在止不住颤抖。

    秦王嬴政目光幽深的打量了唐雎片刻,深觉无趣。

    打量久了,心念一转。

    这唐雎,长寿的很啊。

    据载,曾祖昭王时,就名扬大魏。

    如今,数十年已过,曾祖昭襄王、祖父孝文王、父亲庄襄王都以长眠王陵,而这唐雎竟还老当益壮,经得起长途跋涉,为小小的安陵国周旋。

    寿命、精力,都非常人可及。

    若他能唐雎长寿之法,大秦基业定更稳固盛大。

    他想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

    纵观大秦历代君王,长寿者莫若曾祖,也不过七十余载,寿命平平者四五十载,

    他已经三十余岁了。

    一统大业,堪堪完成一半。

    待扫灭六国,他十之八九到不惑之年。

    那留给他治理亲手打下的空前帝国的时间少之又少,他设想的种种,还有机会实现吗?

    这一刻,嬴政心中又不可抑制的冒出了对岁月的恐慌和急迫。

    荪歌微微皱眉。

    她敏锐清晰的感知到嬴政的呼吸变了。

    不止呼吸,还有眼神。

    嬴政看向唐雎的实现,不再冷厉威严,取而代之的是浓郁难消的热切。

    荪歌心中一沉。

    唐雎身上有与嬴政一谈的价值。

    果不其然,下一瞬,嬴政就手执长剑移开了唐雎的脖子“唐雎,谈判谈判,自是有来有往。”

    “若寡人对安陵国网开一面,安陵国又能给予寡人什么?”

    死里逃生的唐雎连连喘了几口气,心有余悸的摸着自己的脖子,半晌才平复了心情。

    哪有人在死亡面前能真正淡定自若。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这一刻散的干干净净。

    唐雎承认,他怕死了。

    “安陵地小物稀,但愿举国之力结大王之好。”

    王剑重新归于剑鞘。

    嬴政端坐在王椅上,好整以暇的望着唐雎,神情颇有些玩味“举国之力?”

    “寡人要你。”

    世上多的是想让他死的人,嬴政并没有打算直截了当的询问长寿之道。

    唐雎一怔。

    他是地地道道的魏人。

    生于魏国都城大梁,长于魏,哪怕入安陵,也是魏属。

    如今,百岁大关,却又离魏赴秦吗?

    “大王,臣年事已高,实无法再为您分忧解难。”唐雎推辞道。

    “大王若想寻谋士,臣愿为举荐。”

    嬴政摇头“寡人只需你留在咸阳宫,无需你排忧解难。”

    “放心,寡人不会以你为质要挟安陵君。”

    主要是安陵君不见得会在意一个一把岁数的谋士。

    唐雎越发茫然,满腹疑问,却又不知该问些什么。

    “先生意下如何?”嬴政问道。

    唐雎战战兢兢,试探“大王当真会允许安陵国存在。”

    “寡人保证,不会对安陵动武。”嬴政声音淡淡,难得的有耐心。

    就算他不动武,夹缝中生存的安陵国迟早会消亡的。

    这不是唐雎能改变的。

    “寡人也不会问你安陵国隐秘之事,也不会要求你出谋划策对付安陵国,你不必担心晚节不保。”

    嬴政这番话,彻底打消了唐雎所有的犹豫。

    以他行将就木一把老骨头换安陵国生存,快哉,快哉。

    “君子一言。”

    嬴政颔首“寡人一言九鼎。”

    闻言,唐雎朝着嬴政拜伏,磕头谢恩。

    嬴政亲自扶起了唐雎,一派礼贤下士“夫韩、魏灭亡,而安陵以五十里之地存者,徒以有先生也。”

    荪歌:!?(_;?

    结束语可真顽强啊。

    都已经歪成这样了,竟还能将安陵国幸存之功冠在唐雎头上。

    她服气!

    太服气了!

    五体投地的服气!

    扶苏清澈的眼睛里闪烁着不亚于唐雎的不解疑惑。

    偷偷挪动脚步靠近了荪歌,无声求解。

    他到底是哪一步没跟上,事情怎么就突然发展成这样了。

    明明他在全程旁观啊。

    荪歌叹了口气,对着扶苏摇摇头。

    唐雎还未出咸阳宫,摇身一变成秦王宫的座上宾,区区五十里的安陵国因他得以安然无恙的消息就在极短的时间传了出去。

    唐雎的谋士之名,攀登云霄。

    ……

    空荡无人处,扶苏拉着荪歌的袖子“外祖,这是怎么回事?”

    “外祖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你让外祖先静静。”荪歌烦躁的揉了揉扶苏的脑袋。

    原来,唐雎不辱使命是这么来的。

    好吧,是真没辱。

    上一个在嬴政面前大放厥词的荆轲,已经戳成筛子了。

    唐雎去成了座上宾,这不名扬天下引人遐想都难。

    具体情节外人不知,自然就肆意创作了。

    在扶苏原本柔顺的头发变的乱糟糟一团后,荪歌的心气终于顺了。

    “你觉得你父王会无缘无故发善心吗?”

    荪歌没有直接告诉扶苏,依旧如旧引导着扶苏动脑。

    扶苏摇头。

    父王都拔剑了,他以为唐雎注定命丧大殿。

    谁知道……

    谁知道……

    “你觉得唐雎什么有什么是值得大王筹谋退让的?”荪歌捻这扶苏的头发,继续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