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迒儿想用双脚丈量这片土地,便不能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尤其是,山河动荡,不知何时便会降临。

    到那个时候,她可能早就寿终正寝,成为一柸黄土,战争的硝烟铁蹄的肆虐最多把她的坟头踏平。

    而照姐儿和迒儿却是不惑之年后。

    她能做的,便是尽己所能的为身边人增加自保之力。

    她不是没想过,拯救这四分五裂的华夏版图。

    但她也深知,北宋王庭守住着目前的疆域都尚属困难。

    这些年,北边儿的消息也时常传来,她不止一次示意手下的游商向汴梁城的官员们有意无意的透露北边儿厉兵秣马,恐有征伐之心。

    只可惜,不了了之。

    看似花团锦簇,商业繁荣的大宋朝,冗官冗兵冗费,积贫积弱,加之上位者对待变法反复无常的态度,使得这大宋更像是烈火烹油,显露出穷途末路之色。

    莫说是她,就连朝廷上领着俸禄的百官,高居皇位的官家,都有心无力。

    “照姐儿,告诉迒儿,大儒亦可文武双全。”

    “文能在盛世教化万民传承经典,亦能在乱世以笔为兵戈唤醒世人。”

    “但前提是,得活着。”

    “多练练,才能活的轻松些。”

    荪歌叹息,迒儿一切都好,唯一不足的还是或多或少的受到了如今盛行的重文轻武风气的影响。

    身边同窗夫子的言谈,甚至世间发行极大的山野故事,都在迒儿的心中留下了习武粗鄙的印记。

    在那些几乎流入千家万户的故事里,闺阁千金宁与一无所有的穷秀才私定终身,都不愿嫁给征战沙场的铁血军人。

    故事里,书生是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彬彬有礼,就连洗的发旧的衣衫都散发着清香。

    而那些将士呢?

    凶神恶煞,杀人如麻,青面獠牙。

    故事,源于现实。

    所以,盛极一时的话本子文化,都在有意识的迎合当下人的心里。

    重文人,贱武夫。

    都说能在马背上夺天下,但不能在马背上治天下,可若是没有沙场马背的厮杀,又如何守得住洒下无数热血的天下。

    若征战沙场的将军无用,黄袍加身的赵匡胤为何又要马不停蹄的杯酒释兵权。

    当年是惶恐也好,善意也罢,经过一百多年上位者的刻意引导,重文轻武之风在大宋已根深蒂固。

    看着自家娘亲脸上毫不掩饰的担忧,李清照心中惴惴不安。

    她总觉得她的阿娘能想常人所不能想,未雨绸缪,高瞻远瞩。

    乱世吗?

    歌舞升平,繁华灿烂的汴梁城也会遭遇战乱吗?

    “阿娘,我会监督迒儿的。”李清照定定的点了点头。

    见荪歌微微困倦,李清照起身离开去寻了李迒。

    ……

    接下来的几日,日子过的井井有条,悠闲自适。

    家中庶务,皆由宁姨娘亲力亲为,府中下人也不敢再言语讥讽。

    荪歌则是行走在汴梁的大街小巷寻找商机。

    她想要很多很多钱,然后在民间得声望,拥有话语权。

    李清照则是一边亲自教授李迒习武,一边趁着间隙捧着诗文。

    《读中兴颂碑》

    这首张耒所作的七言诗,这些日子以来,她反复诵读。

    “百年废兴增叹慨,当时数子今安在。君不见,荒凉浯水弃不收,时有游人打碑卖。”

    李清照凝着眉,眼前的字字句句飘荡入脑海,与阿娘当日的那番话紧紧交缠于一起。

    提笔写下“五十年功如电扫,华清花柳咸阳草。”

    “五坊供奉斗鸡儿,酒肉堆中不知老。”

    ……

    “夏商有鉴当深戒,简策汗青今具在。”

    “时移势去真可哀,奸人心丑深如崖。”

    这是李清照第一次直面盛世北宋下的滚滚暗流。

    想当年,唐明皇也曾一手打造开元盛世,可最后诸般功业一扫而空。唐朝发生了安史之乱,且唐王朝军队一败涂地。

    乱世的到来,当真毫无预兆吗?

    不,有的。

    从上位者耽于淫逸,亲奸佞远贤臣,竭民力以快己欲时,败亡的结局便已提前预定。

    以古鉴今,可以知兴替。

    如今的北宋何尝不是如此呢?

    君王庸庸碌碌无作为,群臣党派勾结相互倾轧,又有外敌虎视眈眈,可偏偏面上又是一片花团锦簇。

    这一幕,岂不是像极了安史之乱前,大唐的繁荣景象。

    怪不得,阿娘会如此忧心天下大势。

    李清照一气呵成,胸中澎湃的热血似是要抑制不住。

    笔落,诗成。

    在此之前,她从未写过这般诗词。

    原来,她的诗词不仅仅可以记录少时风光,山川美景,亦可提醒世人。

    如阿娘所言,文能在盛世教化万民传承经典,亦能在乱世以笔为兵戈唤醒世人。

    这才是意义。

    正在扎马步的李迒,悄咪咪移过来,看到了写于纸上的长诗。

    一字一句,李迒心中震撼。

    他的神色,渐渐变得严肃认真。

    长姐这是在借古讽今吗?

    他一直知晓长姐的才能,亦有来自于阿娘的胸襟眼界。

    可以说,长姐是这个世界上最像阿娘,也最崇拜阿娘的人。

    没错,就是崇拜。

    在长姐心中,阿娘高山仰止,无人能与阿娘相比拟。

    李迒回味着长诗,心中的不服气一点点消散。

    练武,他也可以。

    哪怕他的文字不能如刀兵唤醒世人,那如有乱世,他也可以救助弱小。

    有阿娘和长姐的榜样在先,他知晓他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长姐,我知错了。”

    李迒擦去额头上的汗珠,眼神坚毅。

    就在此时,被官家派了公差的李格非终于返家。

    来不及叙旧,便看到了李清照那首尚未收起来的长诗,心中震撼并不弱于李迒。

    虽说他早有心理准备,她的继妻出身于书香门第,且腹有诗书气自华,由她教养的儿女定不会差,却没想到竟如此惊人。

    小小年纪,便有这般深沉的忧国之思,是乃大才。

    “甚好!”

    “甚好!”

    风尘仆仆的李格非,摸着下巴上的胡须,不住的赞赏道。

    “若照姐儿为男子,此生必定能建功立业,名垂青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