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这种遗憾,无处遁形。

    茕茕孑立,孤身前行。

    始皇帝也一定有过恐惧,有过怀疑吧。

    只是,他不曾后退,他也没办法后退。

    最倚重的丞相李斯,渐渐生了旁的心思,私心大过了忠君。

    服侍他多年的宦官赵高,也一心想扶持胡亥,谋求滔天的权势。

    最寄予厚望的长子扶苏,从未赞同过他天下大一统的理念。

    十年,朝夕的相处,让她最深切的感受到了始皇帝威仪霸气背后的无奈和委屈。

    正如他此次巡游,依旧是想天下归心。

    但,好似都是些无用功。

    这一次从咸阳离开,却没有办法再一次活着返回咸阳。

    项羽敏锐的感知到了荪歌身上的悲戚和压抑。

    好似,一个时代要落幕了。

    这种认知,让项羽心头一跳。

    他的师父,仅仅只是一个隐士吗?

    始皇帝的车架渐渐行远,依旧能清楚的感受到滔天的声势,看到飘扬的旗帜。

    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君临天下,皇权在手。

    项羽心有所感,喃喃道“彼可去而代之。”

    荪歌收回视线,揉揉微微酸痛的膝盖,并没有似项梁那般捂住项羽的嘴巴警告其谨言慎行。

    她只是认真且虔诚道“你定可取而代之。”

    在始皇帝手中落幕的时代,就在她手中重新复苏吧。

    她会承袭始皇帝的意志,会将天不予时始皇帝没来得及做完的事情做好。

    那些仓促之下的疏漏,她会一点点去补救。

    大秦基业,不能千秋万代。

    但始皇帝为政理念,必亘古长存。

    项羽怔愣,有些不可置信的回望着荪歌。

    而在一旁的项梁则是满头黑线无力扶额,就知道这一对师徒凑到一起,是要捅破天的。

    一个敢说,一个敢应。

    不过,他也没料到,年纪轻轻的项羽竟有这般豪情壮志。

    “师父,你当真相信我?”

    正因为项羽太清楚始皇帝在自家师父心中的地位,他才反复追问。

    千古一帝!

    “你必须能取而代之!”

    荪歌拍了拍项羽的肩膀,郑重其事。

    项羽咧嘴一笑,但随即,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又是翻阅史书古籍,又是探寻大秦帝国这十年来对内对外的举措,深知有多难。

    仇恨依旧在,但他也看到了始皇帝这十年的艰辛挣扎。

    “师父,要不还是做将军吧。”

    项羽叹气道。

    做将军,豪气干云,战场之上,身先士卒。

    痛快!

    恩是恩,仇是仇。

    黑是黑,白是白。

    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更没有那么多的诡谲人心。

    扪心自问,他实在不是搞政治的那块料。

    项梁:他才刚开始兴奋,项羽就开始打退堂鼓了?

    行不行啊!

    渐渐远离了人群,荪歌才低声道“为将帅者,亦可为君王。”

    “若你既能冲锋陷阵逢战必胜,还能稳坐庙堂运筹帷幄,只能说明你文武双全。”

    “不冲突。”

    项羽皱眉“师父,有没有一种可能天赋决定上限?”

    “就比如我,天生神力,对武学一通百通,对兵法更是游刃有余。”

    “但在拉拢人心用人之术上就远不及叔父。”

    “连叔父都比不上,还想着君临天下?”

    项梁的脸已经彻底黑了。

    项羽这话,多少都有些冒犯了。

    荪歌颇有些无奈,一时间她也不知道是该夸项羽有自知之明了,还是骂他不堪造就了。

    难不成范增骂出那句竖子不足与谋时,也是这种心情?

    荪歌默默的叹了口气,再一次开始了洗脑。

    行得上,不行也得上!

    “项羽,你能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知耻而后勇,知弱而图强。”

    “知不足而后进,望山远而力行。”

    “青衿之志,履践致远。”

    “目标呢,师父已经替你树立好了,你只需查漏补缺,弥补不足,强大自身,一步一步向着目标走去。”

    “目标对,方向就不会错。”

    “师父是真的想住进那座咸阳宫啊,就那座,新盖的一模一样的都不行,要不然为师死不瞑目啊。”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个都不能少。

    项羽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无情的揭穿道“师父,你是在担心有朝一日,我真能指挥千军万马踏破咸阳城,放火屠城吗?”

    秦楚之间的仇恨,也唯有鲜血能够洗刷。

    荪歌抿抿唇,微笑不语。

    谁来告诉她,项羽的智商为什么总是反复横跳,忽高忽低。

    做师父的,太难了!

    “所以,从现在起,你就戒骄戒躁,不断地充实自己,强大自身。”

    “别忘了那句你可取而代之。”

    “你想要取代的是始皇帝,不是阿毛阿狗,也不是什么割据一方的猛将,是整个天下的主人。”

    “差一州一县,都不算取而代之。”

    “为师和你叔父都会监督你的。”

    项羽拍了拍自己的嘴,让他自己嘴贱!

    明明他的取而代之只是简简单单的有感而发,现在就硬生生的变成了他的人生理想。

    还是不得更改的那种。

    项羽求救似的看向项梁,项梁别过头去,假装看不到。

    灭秦,为的是楚,为的是项氏。

    但若是能问鼎天下,岂不更好!

    项羽:……

    真的倦了!

    他的叔父竟然也被师父的三言两语唬住了。

    “师父,我真的不精通帝王之术!”

    项梁和荪歌不约而同开口道“可以学。”

    荪歌看了项梁一眼,接着道“始皇帝二十三岁亲政,三十九岁建立统一大帝国。”

    “你才刚二十来岁,有的是时间。”

    “还有,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

    本来,荪歌最担心的就是项梁的态度。

    却不曾想,项梁竟如此上道。

    “我学!”

    项羽咬牙切齿。

    “确定?”

    “确定!”

    “那今日开始,你就在路边摆半旬的小摊吧。”

    荪歌一本正经地开口。

    项羽出身贵族,骨子里还是带着那种目中无人的居高临下。

    这在人才辈出的乱世,极为不利。

    她就是要熬一熬项羽的傲慢无礼,熬一熬他的自命不凡。

    项羽:……

    项梁:……

    叔侄二人脸上冒出了同款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