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皇兄的脑子……

    他不理解,并大为震撼。

    边镇城破,于朱祁镇有何好处?

    难道皇城不清楚,大明越稳,他在瓦剌越安全吗?

    带着敌人,来劝降自己城池守将的帝王,还真是古往今来,闻所未闻啊。

    “宣府陷了?”

    朱祁钰的一颗心高高提着,只觉得自己的脖子被人紧紧的捏着。

    “宣府守将杨洪范广等人,并未给陛下开城门。”

    成敬依旧压低着声音,小声回答着。

    “还好,还好。”

    扼住他喉咙的那只手,终于松开了。

    “都是有功之臣,当赏,当大赏!”

    大明可以没有一无是处的帝王,但边镇绝不能有失。

    幸亏,宣府的守将清醒理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宣府,就会成为其余城池的先例。

    届时,大明危矣。

    “殿下,快些入宫吧,宫里来人催得紧。”成敬在一旁提醒道。

    朱祁钰颔首,摸着空空荡荡的手腕“本王的珠串可修复好了?”

    成敬打开书房的木匣子,双手捧着。

    “舒良一早就亲自带出去寻匠人修复了。”

    朱祁钰将佛珠串带在手腕上,深深吸了口气,将面上的慌乱的紧张尽数压下。

    他应该拥有处变不惊的帝王风范。

    哪怕暂时是强撑的,也是不折不扣的演下去。

    一切,都如母妃所料。

    再一次来到文华殿,坐在监国的位置上,朱祁钰的心境已大有不同。

    朝臣仍在争执不休,还有些痛心疾首涕泗横流,而孙太后的脸色更加的苍白,神情中是满满的无力感。

    她在想尽办法与朝臣斡旋,她的儿子却带着瓦剌也先的大军叩关。

    宣府的守城将士该何等的心寒和绝望。

    他们会质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守在边镇,究竟是守谁的国,谁的家。

    传扬开来,这天下百姓,再不会信服祁镇。

    “够了!”

    孙太后紧紧的皱着眉,声音沙哑又疲倦。

    “哀家说够了!”

    文华殿内,刹那间陷入了安静。

    “陛下也是身不由己,绝非他所愿。”

    孙太后艰难的替朱祁镇洗白,试图让群臣理解他不得已的苦衷。

    朱祁钰尝试着代入了一下,发现根本无法共情理解。

    无论是代入他是大明天子,还是代入他只是大明不起眼的芸芸众生中的一个,都共情不了朱祁镇的行为。

    倘若叩关成功,瓦剌的铁骑入宣府,那宣府的百姓、兵士……

    朱祁镇,好生无耻。

    难怪母妃提起朱祁镇,除却不屑就是谩骂。

    在母妃口中,朱祁镇连废物都不算。

    朱祁钰摩挲着手腕上的佛珠串,拒不附和孙太后的狡辩。

    边镇的将士抛头颅洒热血百姓提心吊胆,京师的官员绞尽脑汁修修补补,朱祁镇呢?

    自幼尊贵,习了那么多圣人典籍,竟没从浩如烟海的典籍中窥见风骨二字。

    窥不见风骨,总该有羞耻心吧。

    不,事实证明,朱祁镇根本没有最基本的羞耻心。

    但凡有丁点儿,早就在京师三大营精锐尽丧土木堡之后就自刎谢罪了!

    还叩关?

    没皮没脸!

    这样的帝王,有什么值得唏嘘惋惜的。

    “郕王?”

    孙太后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点到了朱祁钰。

    朱祁钰不急不躁不悲不喜,镇定又果断道“本王觉得,事已发生,揣测天子的用意,并无任何作用。”

    能有什么用意,不就是怕死怕受苦?

    明晃晃的道理摆在这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又绝不会有人宣之于口。

    文华殿的上上下下,都会做表面功夫。

    “本王担忧的是,叩关叫门无独有偶。”

    “陛下金尊玉贵身份特殊,瓦剌又岂会因宣府失利,就将其弃之不用?”

    “叩不开宣府的城门,万一叩开其他边镇呢?”

    “瓦剌又不缺时间,总会寻机会多试试。”

    “但凡有一次侥幸成功,那瓦剌就能不费吹灰之力,直指京师,到时候大明才是真正的束手无策。”

    “于尚书奋不顾身愿重建京师防卫,但总要给他之间调兵调粮掉甲胄。”

    “所以,本王的意思是,与其浪费时间揣测所谓的苦衷,倒不如即刻通知各边镇守将,让他们小心防范,不得开城门。”

    “边镇无忧,京师才能得喘息之机。”

    “孙太后,诸位大臣,意下如何?”

    明明这才是问题的重点,可偏偏群臣的注意力被孙太后带跑偏了。

    “殿下英明。”

    “亡羊补牢,犹未迟也。”

    孙太后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知晓朱祁钰所言有理,可更让他震惊的是朱祁钰的变化。

    一夜时间,判若两人。

    昨日在文华殿中的朱祁钰,精神紧绷如坐针毡,身侧的手时不时就紧握,她看的清清楚楚。

    可今日的朱祁钰,仿佛天生就应在文华殿甚至是奉天殿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那总不能放任这个消息流传啊。”

    朱祁钰勾勾唇角“太后有何高见?”

    孙太后一噎,她早已慌了神。

    “陛下的名声,就是大明的颜面。”

    “此事,必须想出一个周全的法子,保全陛下的颜面。”

    孙太后声音冷硬道。

    臣子见状,有人提议道“不如在通知边镇各守将时,以叩关之人非陛下,乃是瓦剌人寻的替身,假冒陛下?”

    “如此一来,既能全陛下颜面,又能让边镇守将小心提防?”

    “不知太后娘娘,郕王殿下,意下如何?”

    孙太后眼睛一亮“这本就是事实。”

    “那叩关之人,自始至终都不是陛下。”

    “是宣府守将兵士,辨人不清,听信了瓦剌人的诛心之言,凭白污了陛下名声,连累陛下。”

    朱祁钰:!?(_;?

    替朱祁镇找补就找补,还给别人身上泼污水?

    明明是守疆有功的大功臣,现在却背上了黑锅?

    真是无耻的母亲给无耻开门,无耻到家了。

    “太后娘娘,此举怕是会寒了宣府守将的心。”

    朱祁钰还未来得及说完,孙太后便阴阳怪气打断“郕王倒是心善。”

    “可怎么不见你对陛下心善?”

    朱祁钰面不改色“臣惶恐。”

    “太后,边镇不容有失。”

    “臣赞同叩关一事乃是瓦剌险恶用心找人冒充,但还请太后看在危难之时,莫要追责宣府守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