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只要朱祁钰在位期间功绩滔天,彪炳千秋,那想趁机做大的文化集团也永远无法凌驾于皇权之上。

    一举两得。

    既可解内忧,也可除外患。

    她实在是没有太多的耐心跟文官集团扯皮。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

    时间珍贵,好钢就应该用在刀刃上。

    荪歌拢了拢身上的狐裘,看向狼狈不堪的孙太后,忍不住蹙了蹙眉。

    久居神坛的贵人,已经自然而然视权势为囊中之物。

    “送孙太后回去。”

    大喜的日子,冻死在奉天殿外,平白给人添堵。

    宫女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出,连忙上前架起孙太后。

    “钱氏,太上皇是你的夫君。”

    “你多年未有嫡子是无福,如今背弃上皇是无德,上皇被困你束手无策是无能无才。”

    “无福无德无能无才,连累了太上皇。”

    “哀家好后悔,没有早早让祁镇废了你,另立皇后,有嫡子,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孙太后的谩骂责难声顺着凛冽的寒风,清清楚楚的吹进了钱皇后的耳中。

    钱皇后神情怔愣,手中的暖手炉轰然落地,自台阶不断滚动,沉闷的声响一下下砸在她的大脑,让她神经抽痛。

    她这一生,倒真真是个笑话。

    一直都在努力按照太皇太后的标准和要求做一个贤后,对亲族不假辞色,对后妃宽容忍让,对陛下言听计从,对太后孝顺恭敬,竭尽全力的做好一个大明贤后。

    可到头来,这几年的岁月,荒诞可笑。

    亲族兄弟,为求功勋葬身土木堡。

    后宫宠妃,目中无她恃宠而骄母凭子贵。

    她视作上天的陛下,被百姓唾弃,成为大明的耻辱。

    到如今,孙太后口中,用无福无德无才无能八字,评价了她的人生。

    她得做的多失败。

    荪歌将钱氏冰凉的手攥在手心里“狗急跳墙之言,当不得真。”

    “你心中,还是有作为大明国母的担当的。”

    最起码,廉耻心尚在。

    钱氏的身子不断颤抖着,脂粉都不能掩盖煞白的小脸,自我厌弃的绝望情绪不断升腾。

    这一刻,钱氏觉得她自己甚至都不如池子里干枯腐烂的叶子。

    荪歌敛敛眉,叹息一声。

    钱氏的痛苦,像极了历史上朱祁钰的挣扎。

    “钱氏,莫要自扰。”

    “你若当真觉得愧对牺牲的将士,那就好好活着。”

    她真怕钱氏钻牛角尖,回去一根绳吊死了。

    朱祁钰登基大典刚过,钱氏就吊死,又会落人口实,传来传去就成了朱祁钰可待太上皇后,欺辱孤儿寡母。

    半晌,钱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想要镇定下来,可牙齿仍在不停打颤碰撞,哆嗦着“太后,儿臣知晓轻重。”

    “您的顾虑,儿臣明白。”

    能得孝诚张皇后青睐,钱氏拥有的不仅仅是柔顺谦卑这一个优点。

    只是以往,那颗通透的心被顺从覆盖。

    荪歌拍了拍钱氏的手背,惋惜的笑了笑“天寒地冻,你抄经祈福,殿里无需节省炭火,衣食起居凡有所缺,就派宫女去各司领取。”

    钱氏颔首应下,福了福身,恭敬离去。

    身姿瘦弱单薄,仿佛风一吹就能吹散。

    荪歌收回视线,眼神悲悯又无语。

    她不理解,孙太后是怎么理直气壮将一切责任都推在钱氏身上的。

    无福无德无能无才,字字诛心。

    这句话一旦被声张出去,钱氏会背上千百年都无法洗刷的恶名,被唾弃被耻笑。

    毕竟,能流传后世的,还有数不尽的野史。

    读过野史的都清楚,野史不保真,但保野。

    能有多野,就有多野。

    孙太后嫌弃钱氏无用,不能救朱祁镇脱离苦海。

    孙太后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钱氏曾经虽贵为皇后,但实际手掌后宫大权的是谁?

    享受了钱氏的温顺听话不争不抢,危难关头又嫌弃一个弱女子不顶用。

    孙太后倒是顶用,只会无能狂怒。

    还是选个合适的时机,早早送孙太后和朱祁镇下去,一家团聚吧。

    到时候,有宣德帝忙了。

    一边得被祖宗打骂,一边还得教妻训儿,死了都不得清闲。

    养不教,父之过。

    死的早,没教好。

    那就正好下去补上,再不济也能让朱祁镇有羞耻之心。

    ……

    北风劲吹,大雪纷纷,愁云惨淡。

    漫天的黄沙裹挟着雪花,拼命的咆哮着。

    天寒地冻,旗帜僵硬如铁。

    朱祁镇坐在帐篷里,紧紧的裹好身上的又脏又破的狐裘,缩成一团。

    为了取暖,帐篷里烧着牛羊干粪。

    他没有感觉到过多的温暖,鼻间却充斥着无尽的恶臭。

    寒风吹着雪花飞进帐篷,空气有片刻的清新,朱祁镇下意识伸手将晶莹的雪花接在掌心。

    只一瞬,雪花就化成一滩水。

    当日,也先围攻京师无果撤退时,粮草就已殆尽,杀马充饥。

    退至此,也先派瓦剌骑兵时不时骚扰北疆,抢掠过冬物资。

    听营地内的欢声笑语,这次骚扰应收获不菲。

    年底了。

    按理说,他此刻应在奉天殿宴请群臣,欣赏轻歌曼舞,美酒佳肴,而不是在这破破烂烂的帐篷里忍受着寒风恶臭,饥肠辘辘,回忆过往。

    帐篷门帘被掀开,身姿挺拔面容凶恶的也先端着一个大碗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寒风扑面,朱祁镇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大明新帝今日行登基大典。”

    “你是不是没半点儿用了?”

    “大明的君臣是不是已经把你忘了。”

    也先将碗塞进朱祁镇手里,皱着眉头粗声粗气。

    朱祁镇也顾不得手上的污渍,一口接着一口,将碗里的肉吃干净才开口“有用。”

    “大明不会弃朕于不顾。”

    朱祁镇说的果断,也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说服也先。

    他怕也先出尔反尔,一刀结果了他。

    也先将信将疑“是吗?”

    “可明廷没有任何议和的迹象。”

    朱祁镇强撑着“百废待兴,等他们腾出功夫,自然就会派人传信议和迎朕回京师。”

    也先紧紧皱着眉头“那你写封信给明廷,要求他们前来迎你。”

    “一直把你捏在手里也不是回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