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开,那些埋藏在记忆深处的名字也逐渐暗淡,他们的痕迹也越来越少。

    属于他们的独有的对他的称呼便也跟着消亡。

    母亲走后没人会小声的唤他长生,阿奶走后再也没人会亲昵的把他揽进怀里宠溺的说小兔糕糕过来了。

    除了阿爷、年长的大臣和几个叔伯兄弟也不会有人记得他的字是怀兴,甚至除了阿爷没有人有资格叫他的字。

    恍惚间他忽然涌现出一种莫名的恐惧,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名字一样。

    小时是殿下长大了是陛下,独独没有自己的名字。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打断了朱长安的思绪。

    “陛下。”陈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进来。”朱长安应道。

    陈欢推门进来行礼:“陛下。”

    “皇后娘娘请您过去。”

    “嗯。”

    朱长安应了一声就将桌上的纸折起来放进衣袖,然后起身前往坤宁宫。

    坤宁宫内。

    傅荣已经让人准备好食物。

    朱长安看着满桌的珍馐美味却提不起胃口,只是端起汤碗喝了几口,然后放在一旁便说不想吃了。

    “陛下,你多少再吃点。”傅荣劝道。

    “真的吃不下。”

    朱长安摇头:“我最近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那吃点水果吧。”傅荣闻言也不再勉强,吩咐宫人把水果端上来。

    水果都是他喜欢的酸甜口的,朱长安勉强吃了一些,随后将袖子里的纸递给傅荣。

    “这是?”傅荣接过纸问道。

    “是我给大妹妹写的墓志铭。”朱长安沉默片刻,又道:“荣姐姐帮我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的吗?”

    傅荣闻言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笑着点点头,打开纸看了起来。

    墓志铭不长,她很快就看完了,不过她看完之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又仔细想了想才缓缓开口。

    “挺好的。”

    傅荣笑着将纸叠好重新递还给他:“我看不出什么大问题。”

    “回头拿给礼部让他们润色就行了。”

    “嗯。”朱长安接过纸点点头,然后又沉默下来。

    见他如此,傅荣微微叹了口气,拿起一个苹果削了起来,然后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递给他。

    朱长安接过盘子,拿起一块苹果放进嘴里慢慢咀嚼,酸甜可口的苹果汁在口中迸发,仿佛能冲散心中的郁结。

    他没有吃几块就不吃了,剩下的傅荣让人撤下去,两人又开始相对无言。

    “荣姐姐。”最终还是朱长安先开口。

    “嗯?”傅荣抬头看向他。

    “明天公主府就没有能管事的人了,你让人收拾收拾,咱们把大妹妹那几个孩子接过来养着。”

    “对了还有小王,别忘了把小王抱过来,到时候和墨攻放一块养着吧。”

    朱长安瞥了一眼在架子上看起来睡的安稳的的墨攻。

    好吧还摇尾巴呢,估计是不想理人。

    差不多二十年过去了,当初八叔的雪球下的那一窝小猫就剩下它俩算是硕果仅存了。

    “好。”傅荣点头应下:“正好给咱们墨攻做个伴。”

    说起小王朱长安下意识就会又想起他那个活泼好动的弟弟。

    毕竟小王是他们两人合养的。

    “再让御医给我煮碗安神汤吧,我今晚想早点睡。”

    “御医已经熬好了。”傅荣闻言立刻吩咐宫人把早就备好的安神汤端上来。

    朱长安接过药碗一口气喝完,苦涩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他皱了皱眉头,但还是强忍着咽了下去。

    傅荣见状熟练的从袖中掏出一颗蜜饯塞进他嘴里。

    “你喝完再躺一会儿药效就能发作了。”

    “嗯。”朱长安点头应了一声,起身拉着傅荣的手慢慢往寝室走去。

    ————

    江都公主府。

    府内素缟,气氛凝重,小厮丫鬟们进进出出,脚步匆匆。

    所有人都在为公主的后事所忙碌着。

    耿璿独自坐在书房。

    很久没进水米的他脸上毫无血色,双目无神,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堪。

    随着面前的鸟儿萎靡的倒下,耿璿知道他也该走了。

    相思鸟,一对相思鸟终生只有一个伴侣,一旦失去伴侣它们就会活不下去。

    耿璿苦笑着摸了摸相思鸟的尸体。

    他就知道那个在他成婚时便威胁他的陛下不会真正的放过他。

    看似轻易的让他出了宫,可实际上他根本没得选,只能乖乖的走对方安排好的路。

    他虽然恨,却也无可奈何。

    皇权在上,只是简单是的暗示便已让他无路可走。

    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家人,他也只能乖乖的做一个深爱公主,甚至在其死后为她殉情的驸马。

    只有这样他的家人才能平安无事。

    鸟儿已经死了,他该上路了。

    他最后抚摸了一遍相思鸟的羽毛,然后将它放在桌子上。

    轻轻的抚平桌上的纸张。

    拿起笔,蘸了蘸墨汁。

    写下最后的绝笔。

    最是支离相思子,长夜空传鸳鸯弦。

    如彼双栖终不离,偕死雁丘不独生。

    写完最后一个字,耿璿放下笔,看着纸上的字迹,眼中满是决绝。

    洗手净面,把自己收拾好。

    白绫在空中飘荡。

    那是他即将走向的归途。

    次日一早。

    礼部的官员有事想让驸马拿主意,公主府中的女吏便专门来询。

    随着一声尖叫原本有序的公主府乱作一团。

    一个时辰后。

    “驸马耿璿自缢了。”陈欢小心翼翼的跟正在和傅荣闲聊的朱长安说道。

    “什么时候的事?”朱长安猛地抬头,貌似不可置信的问道。

    “就在一个时辰前,公主府的人发现时驸马已经没气了。”

    “怎么回事?”傅荣好似也被这个消息惊到了。

    “说是殉情了。”陈欢答道。

    朱长安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沉默片刻后开口道:“厚葬。”

    “是。”陈欢应了一声。

    “看在驸马痴心一片的份上,破例准其与公主合葬。”

    “是。”陈欢再次应声。

    “去吧。”朱长安挥挥手,示意陈欢退下。

    “奴婢告退。”陈欢行了一礼,然后转身离开。

    “这下满意了?”傅荣看着朱长安,眼里满是无奈。

    “嗯。”朱长安点头,声音有些沙哑。

    “对了今天就把小王抱过来吧。”

    傅荣吩咐下去,又给他倒了一杯温茶。

    “荣姐姐。”接过茶杯,朱长安抬头看着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你说我做的是对还是错?”

    用这样的方式杀人还是第一次,他莫名的有点不适应。

    傅荣闻言微微一笑,然后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有道是我之英雄,彼之贼寇。”

    “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立场不同罢了。”

    “可是我忽然觉得这样是不是对耿璿不公平。”朱长安垂眸,声音有些低沉。

    “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的公平?”傅荣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轻声说道:“你只需要对如江都公主这些自己亲近的人公平就行了,做好自己想做的事,其他的不用想太多。”

    “嗯。”朱长安点了点头,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就这样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或者说他单方面的受着傅荣的开导和安慰。

    过了不知多久,陈欢回来复命。

    “公主府这几日颇为混乱,对于那些动物花草照顾的有些不周,待负责传话的人问询了负责照顾它们的侍女才开始找那只狸奴。”

    “结果却发现那狸猫就在公主附近,不过看起来已经死去多时了,兽医说应是绝食死的。”

    “知道了。”朱长安听罢沉默片刻,然后开口道:“你下去吧。”

    “是。”陈欢行礼退下。

    “那狸奴死了......”傅荣闻言也有些唏嘘。

    小王是他和弟弟妹妹从小一起养大的,感情很深。

    朱长安只觉得幼时那熟悉的人和物又少了一些。

    他们都在慢慢的离开。

    “当年雪球那一窝就剩下墨攻一个了。”他有些怅然的说道。

    傅荣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摸了摸他的头,低声安慰道:“至少墨攻还在。”

    是啊,他还有墨攻。

    但他也知道,墨攻迟早也会离开他的,毕竟对于猫来说它已经很老了。

    朱长安忽然有些茫然,明明手握至尊权柄正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却感觉那么累。

    他总觉得自己像被困在了一个牢笼里,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

    “荣姐姐......”朱长安下意识唤了一声。

    “我在。”

    傅荣看出了他的不对劲,伸手将他揽入怀中,柔声安抚道:“别想那么多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嗯。”朱长安轻轻应了一声,靠在傅荣怀里,享受着片刻的温暖。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谁也没有说话。

    七日后。

    公主和驸马合葬香山。

    江都公主追谥宣懿。

    她那尚且年幼的五个姑娘都被接到宫中由皇后照顾。

    一个月后。

    御花园。

    几只翠鸟在枝头欢快的叫着。

    朱长安正坐在石桌旁,看着不远处池塘里游来游去的锦鲤发呆。

    不远处传来小孩子们的嬉笑声。

    “陛下。”

    “嗯?”朱长安转头看向身旁的傅荣。

    “小孩子的声音真好听。”傅荣轻声说道。

    “是挺好听的。”朱长安点了点头,有些感慨。

    “一个男孩也没有,这下咱们宫里可成了女儿国了。”

    “谁说不是。”傅荣笑着应道。

    “不过她们这一来宫里都变得热闹起来了呢。”

    “之前宫里只有宝澄一个孩子实在是太安静了。”

    “是啊。”朱长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之前我还担心她们会不适应,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傅荣说道。

    “小孩子嘛,适应能力还是很强的。”

    “只要吃饱穿暖有人陪着玩就不会想太多。”

    朱长安看着不远处玩耍的几个孩子,眼中满是温柔。

    “这倒是。”

    傅荣也看向那几个孩子,眼中满是慈爱。

    “陛下.......”

    “怎么了?”朱长安转头看向傅荣。

    “陛下什么时候再给我生几个孩子。”

    “我是你的妻,宫中其他妃嫔的孩子都要叫我母后所以也算是我的孩子。”

    “可是现在这宫里除了宝澄都是别人的孩子。”傅荣故意问道。

    “啊?•᷄ࡇ•᷅ ”

    “荣姐姐......”朱长安被傅荣逗得哭笑不得。

    “怎么,陛下这是不愿意给我生孩子吗?”傅荣挑眉。

    “什么我不愿意。”

    “这宫里多些孩子热闹热闹自然是好的。”

    “可我要能生早就生了,你我成婚都有十年了,我怎么回事你还不清楚吗。”

    “为难我有什么用。”

    朱长安顿时垮着脸抱怨道。

    傅荣顿时被他这副委屈巴巴的样子逗笑了。

    “行行行...是我为难你了。”

    “本来就是。”朱长安小声嘟囔着,却还是忍不住伸手揽住了傅荣的腰,小声的在她耳边低语。

    “别纠结那个了,大不了等我三十四五的时候从我弟弟那抱几个。”

    “我那么多弟弟又不是用来当摆设的,到时候把他们三岁以下的孩子都抱过来,你养着挑几年。”

    “反正小孩子不记事你养着就是你的。”

    “生恩不敌养恩。”

    “只要教的好你和堃儿她们就算有了依靠。”

    傅荣闻言一愣,低头看着眼前这个一脸认真模样的男人,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之色,有些哭笑不得的说道:“陛下倒是很会打算。”

    “这办法不好吗?”朱长安一脸理直气壮的问道。

    “好,好得很。”

    “这事儿还是等你到三十五再说吧。”傅荣抬手捏了捏朱长安的脸颊说道。

    “那还早着呢。”朱长安撇了撇嘴。

    “是是是...还早呢,毕竟陛下今年才二十六。”

    “好了,该用午膳了。”傅荣说着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嗯。”朱长安应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来,准备和傅荣一起去用膳。

    两人相携着往宫里走去。

    那几个小孩子也被宫人们抱着跟上一起回去。

    吃饭的时候只有宝澄、琳瑜 、琳琅、琳璇这几个年岁偏大些的孩子被教着会自己吃饭了。

    剩下琳瑾、琳珂这两个小孩子一个是宫人抱着喂一个是还没断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