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是陈清远,他穿着从戏班买来的长衫,半提长袖遮面,声音从喉咙里挤出来,面上挂满哀愁,凄凄凉凉唱道:“谁个愿看花烛翻血浪,我误君累你同埋葬,好应尽礼揖花烛,深深拜再合卺……”

    楚人美愣住了。

    她在这个青年身上看到戏剧行业的未来。欣赏戏剧其实很简单,无论是粤剧还是京剧其他剧,只要观众能听懂词儿,那么剩下全看唱戏人的功力,能否让观众感同角色感受,达到共情,也就是所谓的代入感。

    如果这个青年出生在她那個年代……

    楚人美尘封的久远记忆开始唤醒,曾经的一切……当那个名为朴万田男人的面容出现时,她身上长衫开始抖动,怨气滋生。

    她很快恢复意识。

    在不知不觉中居然朝着那个荒山唱戏青年走了几步……

    这……

    荒山上,陈清远一个人唱两个角色,他时而是长平公主时而是那驸马爷,帝女花的曲儿词并不是很长,但凄凉起来特别拉嗓子,口干舌燥有些难受。班主跟他说,这是没有基本功锻炼的原因,就算天赋再厉害,但没经过开嗓和长期锻炼,嗓子根本经不住这样唱……

    他有些后悔没带瓶矿泉水上来润喉。

    就在这时候,胸口八卦玉符开始发烫,陈清远顿时来了精神,不枉他花了四千五学了两个粤剧戏曲回来!

    大的要来了!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降魔杵和关刀都藏在泪痣里面。

    他若无其事地继续唱,听到轻微脚步声,随即发出一声叹息:“唉……戏剧没落,如今的人都要去演电影了……谁能懂这戏剧的精髓所在呢?”

    咔嚓。

    树枝断裂的声音。

    陈清远“惊慌”转身,原本是假装的,但看清来人后,真的惊了。

    只见一个二十七岁模样,面容姣好,五官端正,扎着大辫子的女人出现在面前,她身穿碎花衣衫,脚上套着带有祥云模样的布鞋,睁着眼睛愣愣看着他,说道:“现在已经很晚,你在这里唱歌会吓到别人的……”

    八卦玉符温度持续,但没有到灼伤皮肤的程度,只是提醒陈清远眼前这女人不是人。

    陈清远看过电影,自然认出眼前女人模样真是活着时期的楚人美,他内心反复平息情绪,微笑道:“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这荒山野岭的,在这里唱唱戏也挺好,只是可惜……”

    楚人美:可惜?

    陈清远看着荒山上那坑坑洼洼的地面说道:“我是个民俗故事采集爱好者,走遍大江南北到处收集故事,来到香江听到黄山村民国时期发生过一起村民伙同一个教书先生谋害其妻子的事情。

    那妻子是个粤剧名伶,如果没有这件事情,本该去‘入我镜剧社’参加黎先生的新电影,唉……

    我为采集这个故事而来,为了致敬这位粤剧名伶,特地去学了两首曲子过来,其中包含《庄子试妻》的故事,打算在其坟前唱给她听,算是圆了她生前的心愿,结果上山一看,别说坟墓……连尸骨都不知道在哪里。”

    旧事重提。

    楚人美的发丝无风自动,但听到陈清远是专门为她而来。

    她放在小腹上叠在一起的双手,黑色指甲慢慢恢复原来的颜色,怨气化作一个旋儿往山下而去,所过之处花草枯萎。

    “她呀……尸骨没有了,这里要建什么东西,很多尸骨都被挪走了。”

    她说道。

    陈清远故作惊讶:“挪走也该有个位置啊,我学了这个粤剧,就为了她若是有灵,也能感受一下薪火相传至今的粤剧如何。”

    “你有心了……”

    楚人美静静站在那里,她的目光不起一丝波澜望向黄山村祠堂的方向:“只是一个臭名昭著的‘淫妇’而已,本就入不了祠堂,该浸猪笼的女人,有什么值得被挂念的。她太愚蠢,戏剧唱多了,居然相信这世上真的有能海枯石烂的爱情……呵呵。”

    “住口!”

    突然一声中气十足的呵斥,把楚人美吓了一跳。

    她看到青年满脸怒色,心中不解:“你做什么?”

    陈清远冷笑道:“我虽然跟这个楚人美不是同年代的人,但却不是人云亦云,听到什么就相信什么的傻子!

    我这一路走来也打听了很多事情,楚人美从头到尾只是贯彻‘爱’这个字,只是她的爱所托非人,遭人陷害,死于非命!

    你是谁,我不感兴趣,但你空口白牙一张一合就随意‘淫妇’‘猪笼’这些词汇出口,这是对逝者的侮辱,伱根本什么都不懂,不懂粤剧,也不懂爱情!

    我聊天也是跟懂粤剧的人聊,你走……”

    楚人美被陈清远这么一顿劈头盖脸“语言暴力”输出后,整个懵在原地。

    她成为鬼以后,虽然答应李强不再杀戮,但不代表她耳识封闭不晓外面的事情,时隔多年,那些黄山村的老人听到楚人美三个字一样会吓得浑身颤抖……

    她四处飘荡,看多了人间恩怨情仇,更对所谓的爱情嗤之以鼻,所有以爱之名做这做那的人,都是伪君子罢了……

    遭到陈清远驱逐。

    楚人美也不恼怒,她笑道:“我哪里知道那么久远的事情,道听途说罢,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我真是楚人美娘家其大姐那一脉的后代,想着中元节也快到了,来这里给楚人美扫墓清草,谁知坟墓尸骨都没了,心情急躁,乱说话,请你消消气……”

    陈清远心率其实有点高,实在心虚,面对楚人美这种有名厉鬼。

    他浑身紧绷做好随时拔出关刀互砍的准备。

    谁知计划意外的顺利。

    给她一顿骂。

    居然还给咱道歉了。

    楚人美说道:“我叫阿蝶,你随便叫小蝶好了,我也喜欢粤剧,你刚才唱的是什么词,我从来没有听过。”

    陈清远知道楚人美放下戒心,甚至对他有了一丝善意,赶忙借驴下坡,选择性忘记刚才呵斥的事情,解释道:“这曲儿叫《帝女花》发生在明朝末年,长平公主和驸马爷身上的事情……”

    他稍微润色,声情并茂地讲述一遍长平公主的故事。

    楚人美听得面露凄苦,再回忆刚才听到的词,说道:“写这词的人,真是大才……”

    寒风吹过荒山上的荒草,楚人美衣衫随风晃动,她伸手整理一下鬓角垂落下来的乱发,说道:“你还学过庄子试妻是吗?我也学过,能不能……跟我配合唱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