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见了他眼底的疯狂,那是被逼到极致时候的孤注一掷。

    他迅速抽开了手,他揉了揉被抓得生疼的手臂,刚想开口咒骂,瞧见秦风如此可怜,也不想再说他什么,只得端起托盘冷哼一声,从房间出去。

    秦风房间里有了诡异般的冷静。

    夜深了,所有人几乎都进入了梦想,除了外头巡防金吾卫以及寂寞的打更人了。

    住在三楼的王长林突然醒了。

    他睁开了眼睛,觉得有些热,这种热是由内而外的,虽然现在天气也算有些温热,但是他如今很热,热极了。

    他将中衣敞开了些,双脚摸索着穿了鞋,走至窗前,又将窗朝上微微打开了一些,用棍子撑了撑。

    他吹着夜风,感觉燥热的感觉缓缓低了下去,但是也被这晚风吹得整个人清醒了,他摇了摇头,随后准备将撑窗子的棍子给收了,继续睡回笼觉。

    他下意识低头往下瞟了一眼。

    他的客房正是秦风上方,槐树的枝干已经到他窗口了,影影绰绰,宛若空中扭曲着的白爪,又或者是白骨。

    他的眼睛突然瞪大了起来,瞳孔迅速缩小,双唇抖了起来,迅速将他整个人蹲了下去,缩在了窗台下头,整个人猫了一团,终于他抖抖索索喊出了一句话:“鬼——鬼啊!!!”

    这句鬼吼在漆黑寂静的夜里自然是造成了爆炸效果,又是引起了一阵骚动。

    客房里有些个脾气暴躁的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披了衣服出了门去,挺着腰瞧着上头大骂:“这上头的有病是吧?有病就快去治!不让人睡了啊?!”

    “一个傻子叫了,今天怎么又来一个?!”

    “这让不让人睡了!?”

    丽娘睡眠很浅,这是她多年来的警觉,也是习惯。自然也被叫声吵醒了,她下意识握紧了枕头下的弯刀来,她懵了半晌才发现,这是在自己的酒舍,不是当初的鸣沙山了,她也不用日日提心吊胆生怕他人来取她性命了。

    她自然也是听见了外头的叫喊,皱了皱眉,披了外衣便出了门。

    她侧耳听了一声,骚乱大多是二楼三楼之人,一楼倒是没有影响,大约一楼住着的都是伙计,平日太累了,竟然没有吵醒他们。

    她皱了眉,她顺着楼梯蹑手蹑脚上了楼,一些客官骂了一顿也就进屋了,熄了灯。

    她扫了一眼,随后将目光定在了三楼。

    “鬼?这前不久书生说瞧见了鬼,现在吓得窗外都不敢瞧……那应当是那书生上头的人瞧见了……”她沉吟了半晌,最后又顺着楼梯上了楼。

    她的脚步很轻,随后停在了门前。

    她没有说话,在静耳听着里头的动静,却什么也不曾听见。

    她皱了眉,屈起了手指:“客官?你有事么?”

    里头依旧没有声音,冷静得可怕,他若是见到鬼,听见自己敲门,要么是破口大骂让自己滚开,要么是开门慌乱求保护,绝对不会像现在一般安静。

    她的两只手扶住了门,随后她怔了怔,想到不能再弄坏门了,不然怕是小二这个月会念叨死她。

    丽娘从头上取下了发簪。

    用力将簪挺掰弯,随后挑了门缝。她听得里头门闩起来了,一用力那门闩便被挑起滚落在了地上。

    她猛地将门往两头推了开,她眯着眼睛仔细瞧着,一时之间竟然瞧不太清房间里另一个人在什么地方。

    她感官很敏锐,忽地听见了人的呼吸声,以及男人的哼哼,随即松了一口气:“客官没事便好。”

    “嗯,掌柜,我房间没了蜡烛,你能否帮忙拿些蜡烛来,我得将邸报尽快写完。”那男声有些沉,似乎是低着头说的,她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书案旁似乎真的有人影,她也不再紧张,她点了点头,应了一声便出了门。

    她走在走廊之上回想,这房间住的邸吏王长林,今晚他声音倒不似之前那般难听了,她也不曾想通,随即从一旁楼梯下了楼,准备去一楼拿蜡烛。

    拿完蜡烛的她依旧按照原路返回,她其实心里是并不情愿的,毕竟睡得好好的,被吵醒还得给客人送蜡烛,论谁也不高兴。

    她端着蜡烛进了王长林的房间,她只得借着月光瞧着室内,实际上是什么也瞧不太清的,她只得眯着眼睛:“客官,蜡烛给您拿来了,放哪儿,您说一句话。”

    “……”

    “客官?”

    她的话语并没有得到回应。

    她突然皱了眉,一向警觉的她竟然方才闻到了血腥味。杀戮多年,早已把这种血腥味刻在了脑子里。

    她将火折子拿了出来,空中快速一挥,便亮了,将蜡烛点燃之后,绕是她杀过人,还是被吓了一跳。

    只瞧见昏黄灯光下,一个人跪坐着,他上衣已经被扒开,而他胸口似乎被一只手给穿透一般,留下了一个血洞,而血腥气味比其他案发现场少的原因,或许是因为身子里头不停往外流着黄色的沙子。

    丽娘被吓得手一抖,那蜡烛便掉在了地上,摔在了地上那支蜡烛竟然未灭,火光诡异地映衬着死者的脸,他的眼睛空洞瞧着丽娘,她皱了皱眉,终于叫了起来。

    京兆尹最近看见有案子就头疼,看着不算很大,就又给甩宋辊了,这将军接到案子的时候便翻了个白眼,准备昏过去,若不是一旁谭莒撑着,怕是这一坨肥肉就这么淌在地上了。

    “将军别晕,千万别晕!”他晕了他可没力气背他回去。

    宋辊哭丧着脸,差些没去哭爹骂娘:“这……今年我是和阎罗王犯冲么?怎么天天死人?!”

    今年年初的命案虽说破得漂亮,却不是他所破,虽也沾了光,但着实将他吓得不轻,他抓抓贼也就罢了,这死人的案子,太不吉利。

    这早上便听见,丽娘的酒舍死人了,还死得格外诡异,这就让他哭丧了脸,他这还没过几个月的安生日子呢!

    宋辊明事理,转头问了谭莒:“这人怎么死的?你且让阿宝过去瞧瞧。”

    谭莒一早便知晓利害,一大早天未亮便将阿宝从验尸房拖了出来,连哄带骗送去了丽娘康顺酒舍,想着这时候应当是瞧见尸体了。

    阿宝原本精神是恹恹的,他其实并不知道,一具尸体能有多麻烦,非要自己出马,只不过他真的瞧见尸体的时候眼睛一亮。

    这尸体可真的是个艺术品了,人死之时或许神经绷紧,所以肢体保持死亡之前状态,不曾软下去,俗称尸僵,胸口皮肉卷凸,且出血多得很 ,系生前生生抓入。

    “啧啧啧……”他在尸体面前蹲了下去,从怀中掏出了花生米,食指一捻,红色外皮就分了开,白花花的花生就这么剥了外衣,他将外皮放在了随身的布袋里。

    他平静地眯起了眼睛,他仔细瞧了瞧尸体的模样。

    他跪着,整个人僵直,跪得直,双手收缩与胸前,似乎要推开或者阻止什么人一般,其瞳孔散大,应当是死了几个时辰的模样了,而最令阿宝在意的是他的伤口。

    有人在所有人睡着的时候,没有让他发出一句惨叫,便将他心口剜了一个洞,并且控制了血液的喷射,房间里并没有多少血液,随后又在尸体里注入黄沙,待等被人发现,那些黄沙缓缓带着血液流出,淌在地上……

    他越想越觉得这凶手心思缜密,手段毒辣,他吃花生米剥花生皮的速度又快了不少,不一会儿他布袋里的花生皮就够他撒花生皮的雪了。

    “阿宝,你瞧出什么了?”谭莒将宋辊安置好之后便急匆匆赶了过来,瞧见阿宝蹲着对着尸体吃花生米,顿时肠胃一阵翻滚,翻了翻白眼便停在了原地不敢上前,不得不说,阿宝很厉害。

    阿宝将东西收了起来,走至门口拍了拍手,随后从箱子里取出了手套,他掰开了死者的衣服,瞧了瞧伤口,又在伤口处捻了捻,瞧了瞧皮肉活性,点了点头:“得麻烦你把尸体抬回去,这尸体很有趣,我想再仔细瞧瞧。”

    “好,还有什么?”

    阿宝收了手套,随后放入了药箱,又掏出了花生米,话语轻松得很:“尽量把这间房间封存,暂时别打扫了,凶手肯定留下什么线索了,大晚上处理案发现场,不可能滴水不漏。”

    丽娘心里虽然沉重,脸上却装得市侩得很,一脸地忧愁,不停抱怨,送着他们这些人抬着尸体离开,转身却又开始生气了,她在埋怨这店死了人怎么开下去,真晦气,嚷嚷着让伙计买一堆柚子皮回来。

    其实店伙计他们知道,丽娘应当是有主意的。

    “今个儿你这儿挺热闹啊。”

    丽娘听见话语便转了头,瞧见了依旧白色圆领袍的李箸,他依旧那般高雅,瞧见她瞧他的眼神有些怪,摸了摸鼻子:“我是来等人的。”

    丽娘上次瞧见他与宋辊一起来的,大约也猜到了他的身份,也不敢怠慢,被领到了上包厢,他也不曾推辞,盘腿便坐在了席子的蒲团上,双手抬起习惯性绕了半弧,随后置于膝盖。

    这个时候也着实不太巧,金吾卫也已经接到了宋辊的命令,把康顺酒舍都给围了起来,他们还怕凶手还在酒舍里,为了不让凶手逃走,把所有人都给堵在里面了。

    顿时许多酒客开始七嘴八舌地反抗起来,金吾卫被人打被人骂已经是稀松平常,他们也就顺其自然了,依旧是笔直站在那里,挡着门口,或者守在窗下,以免他们跳窗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