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鑫原本便已经安排好了所有节目,压轴节目是月小楼的舞蹈,而最后压台的则是李尚敬真迹。

    只是这天公并不作美,不知怎的,这天气越来越差,外头隐隐有了雷鸣之声,外头的光渐渐也黯淡起来。

    白家虽然说是商人,身份上不了台面,但是人脉广,人缘好,再加上此次筹码也多,来的宾客大多是有头有脸的,也有许多的世家公子,高哲便是其中一位。

    他来的目的格外简单,只是为了瞧瞧那艳冠群芳的月姑娘,真迹什么的他并不在意,毕竟他也是个有钱的公子哥,齐国公之子,乃是高力士养子后代,他其实也觉得当官没什么好的,也便学着经商,倒是赚了盆满钵满,他父亲也便不再管他,至少他不是纨绔子弟。

    他生得也好看,大约是因为母亲是胡姬的原因,头发微卷,鼻梁高挺,五官深邃,面皮白皙,格外漂亮,虽然男生用漂亮来形容不太妥帖,但是看到他的时候,你便会觉得,或许漂亮来形容男人也不太过分。

    他撇了撇嘴,望了外头的天,便没说什么。

    白鑫与东瀛关系也很不错,因为东瀛遣唐使每次带回的丝绸大多都是白家提供,这次遣唐使阿部冰其实和他私交也不错,所以也便来了。

    东瀛人沉迷大唐文化许久,派出不少使臣,其中最高领人便是遣唐使阿部冰,他已经在大唐待了三年,如今是二十六的年纪,其实最感兴趣的便是游历大唐。

    此次来第一是为了膜拜李尚敬真迹,第二是为了看故乡之人,他听说平康坊的花魁竟然是东瀛女子之时,他愣了愣,他们使团也觉得不可思议,若不是这女子是自愿的,便是被拐卖来的。

    他的另一个目的是想将月小楼劝说一番,为她赎身,让她回到故乡。

    待等月小楼出来之时,似乎所有的光芒都被她摄去了。一只白色藕臂伸了出来,将珠帘分了开,那手臂很是纤细,但是恰恰是这只手臂,凝住了所有人目光,她面上戴着一层薄纱,更添了一份朦胧美。

    月小楼的舞姿其实并不算太好,因为她练习 大唐胡旋舞并没有太久,自然是比不上宫廷舞姬的,只是她容貌出众,让人会自动过滤掉这些缺点。

    阿部冰瞧着这女子发着愣,他眼睛慢慢红润起来,心里莫名有些酸涩,这位故乡的姑娘,这是吃了多少苦。

    最终披帛落下,那女子也便慢慢回了位,珠帘再次落了下去。

    而最终的作品也即将拉开。

    此时外头天气突然便爆发了一般,雷声如鼓,那电光直直便劈了下来。

    所有人被吓了一跳,但也因是室内,也便无人有所不满,仆人也接了活将屋内四角的青铜仕女烛台给点亮,屋子里亮堂起来。

    那幅画缓缓被打开,众人都瞧见了那画上美人,眉眼容愁,红裙束裹,在烛光映衬下倒是有了一丝人气。

    将那画全部拉开,挂在大唐的那一瞬间,众人抽了口气,这李尚敬果真是奇人,竟然将女子画得如此之像,一颦一笑宛若真人一般。

    突然,外头一道闪电就这么直直劈了下来,照亮了有些昏暗的室内,闪电也将那幅画照得白了几度。

    雷光过去之后,室内回归了昏暗,突然,众人惊叫起来。

    他们瞧见的是他们毕生第一次瞧见的奇异景象。

    那幅画之前,突然便出现了一抹白影,他就这么立着,清癯且嶙峋,他伸出了手,似乎想去抚摸着这幅画,突然他跪了下来,头重重磕了下去。

    他的背抽动起来,似乎在哭。

    而那幅画就这么静静挂在那里,那位女子无悲无喜,就这么坐在湖边的奇石上,眼眸瞧着前方,眼眸似乎蕴藏着亘古的忧伤,她没有瞧一眼下头跪拜的男子,她早已瞧不见。

    “这不是先前已经殒身的李尚敬么!”在场也有人眼睛是很尖的,当场便认出了那跪在那里人的身份,尖叫起来的人是长安有名的书画商人君让娴,他可以说是一些文人的菩萨,文盲的救星。

    通常来京城投卷的文人,一般都是充满希冀来的,要么便是家世不好,期望来长安闯出名堂来,名扬文圈光宗耀祖,要么就是单纯想搏个名头出来,日后好办事。

    文人们若是没有钱了,可以将自己的文墨卖给他,抄写几本书亦或者是写几首诗,来赚取一些钱,虽然说不多,但也足够生活下去,而一些文不识丁之人,通常便去他那里买字画,瞧见好看的便买下来,挂在自家大堂里,给其他人瞧,表明自己不是充满铜臭之人。

    当年李尚敬其实一开始也是个名不见经传之人,来到长安之时,和其他来投卷的文人一般穷困潦倒,他也帮了他不少忙,帮忙救济意思意思,之后投卷令狐以及白老,受到赏识,名扬长安之后,二人倒是没怎么见过了,所以,他的那声叫唤,没有人怀疑,令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什么!李尚敬不是死了吗!那这里的是谁?鬼吗?!”顿时众人都害怕起来,大部分的人都从位子上站了起来,慌忙朝后退去。

    那李尚敬的人影跪拜在那里,似乎并没有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就这么摆在那里,脸上涕泪直流,似乎是在忏悔什么。

    白鑫壮着胆子往前,想去碰一碰那人影,那雷电突然又这么直直照进了屋内,将屋子照了个透亮。

    那跪拜之人突然不见了,似乎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只留下那一幅画,就这么安安静静挂着,刚刚的那一幕似乎并没有发生过。

    “见鬼了!见鬼了!”许多人尖叫起来,原本宴会的好气氛,顿时被恐慌笼罩着,虽然都是男人,但有些男人这时候却比女人还不如。

    月小楼则缓缓站起了身,她的袖子很宽,举起时候遮住了下部分的脸,她的身姿在大袖衫的衬托下更加妖娆起来。

    她朝前踱步,大约是习惯了穿木屐,即使今日穿了平底鞋也没有能够改掉小步移动的习惯,缓缓走至所有人避之不及的画卷之前,轻轻笑了一声:“果真是好画,或许是此画显灵,李尚敬大人头七之前,来最终瞧一眼他的夫人,也说不定呢。”

    白鑫这才尴尬笑了起来,准备暖和气氛,脸上感觉烧得慌:“没错,正如姑娘所言,这李大人显灵了!”

    白鑫只得草草便散了场,各人回去之后,这消息便传了出去,这消息是越传越离谱,更加为这件事情添了一份诡异色彩。

    可巧的是,这一天,李尚敬的字画,只要是挂起来的,几乎都有人影出现,而那些字画,所画之人,皆为旧人。

    那李尚敬头七回魂跪拜旧人,震惊了整个长安,更别说是文人聚集的文圈。

    而另一桩极为蹊跷的事情,便是白老之死,当夜雷雨交加,白老瞧着外头的雷雨叹了口气,再给自己的仆人说了句:“时耶,命耶,来也。”之后,便驾鹤西去了。

    这一连串的事情更加令许多人猜测起来。

    来也?谁来了?为什么白老说这是时间和命运?他莫非早便预测到了?无人知晓,也无人能答。

    白老本名白雏,字雎兮,和前不久殒身的李尚敬乃是师徒关系,白老于长安乃是大唐最有名诗人之一,有人曾戏称,其当与数年前白居易合称双白。一生收了许多弟子,而李尚敬是最不令其省心的。这李尚敬回魂夜,白老便走了,这也着实太蹊跷了些。

    更加蹊跷的是后头的事情,令狐公子竟然将李尚敬写在他家墙外的“忏悔书”给刷掉了,而这封忏悔书是李尚敬写给令狐聪的,也就是如今令狐公子的父亲的,翘掉其实是对父亲的不敬,所以先前并没有将它刷掉,但是那一夜他命人连夜将诗词掩盖了。

    这更加使人猜疑起来,那一夜,令狐公子到底瞧见了什么。

    这次的回魂夜,连秘书监宋文妤都震动了,派出了司天台阴阳管勾来调查。司天台监掌察天文,稽历数。凡日月星辰、风云气色之异,率其属而占。

    李箸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颇觉得有些好笑,这阴阳官其实主职黄道吉日的推算,占卜吉凶,副职方才是辨别鬼怪之事。

    阴阳管勾是正六品官员,虽然说并不参与朝政,但是官位还是在的,派来的那位阴阳官名字倒是诗情画意,姓尚,名添棠。

    一身青色大袖衫,青玉冠将头发束起,手里一柄拂尘,倒显得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他年轻得很,瞧着约莫是十多岁舞象之年,实际上已经是弱冠少年。

    他将那些“价值连城”的字画收集了起来,李尚敬的字画自从闹了鬼之后,价格不降反升,只是上头来了人,说是将字画收上去了,之后还会还回来,也便交了上去,顺便登记了名字以及书画内容,方便认领。

    这件事情竟然交给了大理寺,大理寺少卿一共两人,覃言听闻这个消息,立马向上头大理寺卿告假,说是自家母猪要生产,随即溜之大吉。这件事情就落在了另一位大理寺少卿李箸头上。

    让李箸更加是哭笑不得,他是没事干了吗?为什么要把这件事情交给他?神神鬼鬼的事情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但是他也只得点头,将案子接了,还不忘了坑柳如筠一把,向上启奏,说是自己人手不够,先前监察御史破案神速,且有默契,所以请求圣上册封司直。

    这小皇上可听话,双眼一瞪:“封官!甚佳!”大笔一挥,朱笔一改,这监察御史之后又加了一项——大理司直。

    接到圣旨的如筠不知道为何有些苦涩,这司直职位虽为六品,却奉旨巡察四方,复核各地的案件。与监察御史职位相辅相成,大理寺中若有疑狱,则负责参议,她如今是御史台的人,同时也是大理寺的人,若是想对她动手,怕是需要掂量一下上头的李箸了。

    她或许是该谢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