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孟黎月在124.85频率。

    她盯着自动化系统上的飞行轨迹,按下ptt话筒发布指令:“中南6385,合城进近,雷达看到,跑道02,减速到180。”

    耳机里,是厉赴征的准确复诵,声线依旧磁性:“调速到180,02号跑道,中南6385。”

    孟黎月耳朵有点痒,情绪却并未受到任何影响,继续引导其它航班。

    今晚进出港航班量大,接下来十多分钟,是几乎一秒没有停歇的连续指令。

    “南方3547,可以延程序盲降进近20L,建立航道报。”

    “东方5318,上到2700,取消限制。”

    “吉祥1256,下到2400,减速210。”

    “Mandarin 9928, Climb maintain 3000m。”

    进近管制员需要有非常清晰的大脑,和超强记忆力,专注性。

    否则同时好几架飞机陆续在波道里发出申请,既要满足这些航空器之间的垂直间隔,还要保证他们按照合理航路进近,指令有任何差错,都会造成风险。

    但孟黎月全神贯注,并没有丝毫紧张。

    在放单前,管制员要进行压力测试,那段时间她连做梦都全部是指挥飞机的内容,头发大把大把的掉,还偷偷躲在厕所里哭过。

    好在,挺过来了。

    片刻后,孟黎月轮到再度指挥厉赴征:“中南6385,高度下到18。”

    他大概也等久了,音色更懒:“下高度18,中南6385。”

    “中南6385,下到15。”

    “下到15,中南6385。”

    虽然耳边的声线,足以让她魂牵梦萦,只要进入工作状态,孟黎月就保持着一丝不苟,指令标准清晰:“中南6385,左转航向040,可以盲降跑道02R。”

    厉赴征的回应同样准确:“左转040,盲降02R,中南6385。”

    “中南6385,保持12建立下滑。”

    “知道了,保持12,建立下滑,中南6385。”

    孟黎月看了眼雷达,给出提醒:“中南6385,减速160,并保持到五边五海里,别偏太东边。”

    “调速到160,并保持五边五海里,为什么?中南6385。”

    他在问,为什么别偏太东边。

    “中南6385,东边有活动区。”

    属于空军接管的区域,民航飞机自当让出空域。

    厉赴征了然,没有再问。

    他之前在国外航司,飞很多国际航线,每个国家对于空域的分配都有不同,规章制度也有各自区别,CAAC的要求相对来说最为严格。

    作为飞行员,只需要配合。

    “知道了,还有个事想问一下,中南6385。”

    “中南6385,什么情况?”

    十点多了,相关单位很少会查录音,但还是别给孟黎月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厉赴征看着窗外已经越来越近的城市灯光,还有黑夜里闪烁着的塔台星点,手指放在操纵杆上,嘴角缓缓勾起:“已经处理好,中南6385。”

    他明明说的是处理好了,孟黎月却比任何人都明白,他真正要说什么。

    他想问,她有没有考虑好。

    这种认知来得莫名其妙,却足够笃定。

    孟黎月瞥了眼旁边的带班主任穆承,确认他的脸色正常,才用最平静语气道:“中南6385,如果没有问题,雷达服务终止,联系塔台123.0,再见。”

    “联系塔台123.0,中南6385,再见。”

    02R跑道,庞大的空客A330逐渐接近,今天是双机长制,另一位刚升机长,由他操控落地。

    他感受着接地时的轻柔丝滑,有些兴奋得意地扭头,对左座上的厉赴征说:“今天我这个KiSS Landing落得不错吧?”

    KiSS Landing是许多飞行员对于自己降落技术的一种赞美,指飞机落地载荷很小,飞机轮胎接地又稳又轻,这种时候,机上的乘客基本不会感受到明显颠簸。

    三十多岁的男人开心打印出载荷单,准备好好纪念自己放机长后,体感最完美的一次着陆。

    然而,看着载荷单上显示的1.55,他再也笑不出来,神情僵硬。

    厉赴征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确定这是KiSS Landing,而不是FrenCh KiSS?”

    对方再也笑不出来,欲哭无泪:“不应该呀……”

    厉赴征摇摇头,随意说了句:“降落时候带杆时间太长了吧。”

    也幸好这次落地的载荷还没有达到需要写报告程度,否则对方只会更懊恼自己那瞬间的得意忘形。

    今天合城到拉萨,总共四段往返行程彻底结束,可以开始连续四十八小时休假的厉赴征下了飞机。

    坐上机组车,快离开机场控制区之前,他忽然开口:“师傅,门口停下吧。”

    半夜零点五分,孟黎月终于能够从指挥席上离开。

    带班主任穆承,同样也是她放单前带她的师傅,和她一起出门,他笑着对他说:“今晚流量这么大,你的表现没有任何问题,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比起大众熟知的塔台管制,进近管制难度更大,也很考验专业能力。

    穆承是三十多岁的二级管制员,经验丰富,能力极强,对于刚升四级管制员的孟黎月来说,他就是她接下来的奋斗目标。

    孟黎月嘴角弯起内敛的弧度:“还要向您学习。”

    “你刚进我们组,我就知道你能扛住那个压力。”

    这句话如今说起来轻描淡写。

    但从塔台的见习管制员,分到进近管制室,一步步走到今天,这六年的时间,于孟黎月而言,却是个有巨大满足感,也足够煎熬的过程。

    穆承或许早已忘了当初,他还是她带教老师时,是怎样在席位上不留情面地训斥她。

    “实在想不通,你怎么能调成这样?”

    “建议你玩玩智力小游戏,反应太慢!”

    “你的智商在同龄人偏下,要多努力才行啊孟黎月。”

    “孟黎月你是猪脑子吗,女孩子反应能力果然就是要慢一点。”

    就因为他那句“女孩子反应能力果然就是要慢一点”,孟黎月除开必要的休息时,都会自己在家里用纸质进程单和模拟游戏精进自己的职业能力。

    才有今天这个打破一切性别歧视,被夸奖能力的孟黎月。

    出工作楼大门,孟黎月没有任何准备的看到了路灯下那个男人,厉赴征,他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