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斯无疑是在为投票环节做准备。

    这完全跳出了查理的问答游戏的范畴,却为玩家们提供了新的思路——

    要投出去的并不一定要是最该死的,也可以是玩家们最不愿意面对的……

    汉森握紧拳头,本想从座位上站起来,却被一股力量硬生生按住。

    他不得不端坐在椅子上,盯着齐斯高声嚷嚷:“如果最有威胁的人就该死,那最该出局的是你!你一个变态杀人魔,张口就是这么多大道理,怎么看都是你最危险!”

    他又看向其他玩家,语速极快地辩驳:“我可以保证我不对伱们动用武力,我也想活下去,也知道自己不擅长动脑,犯不着为了一时之快和你们起冲突!”

    “我们一起投周可,他明显很擅长玩这类语言游戏,如果要触发保底死亡人数机制,他一定是活到最后的那个!如果他活着,你们都活不成!”

    齐斯淡淡道:“我和除你之外的所有人都没有仇怨,且正因为我擅长语言游戏,说不定可以和其他人合力破解世界观,让更多人活下去。”

    他停顿片刻,话锋一转:“而很明显,你因为辛西娅女士屡次指证你而憎恨她。如果有机会,你真的能把个人恩怨放到一边,不对她下手吗?”

    辛西娅沉着脸色,不置可否。

    虽然齐斯也对她的发言提出了质疑,但后面青年主动指出“所有人都是凶手”,很好地解释了之前的那些质疑并不是故意针对她,不过是想收集更多线索。

    而汉森就不一样了,不仅满口脏话,而且字里行间都透出对她这样的政客的厌恶……

    汉森说不出反驳的话语,因为那恰恰是事实,再怎么狡辩也不会有人相信。

    他只得看向查理:“这座剧院里不能动用武力害人吧?我刚刚想站起来揍人,一动都动不了。我武力再强又怎么样?这是解谜游戏,以我的智商没有任何优势!”

    他为了逃离视线的焦点,不惜自我贬低。

    查理兴致高昂地说:“在这轮游戏中,你们确实不能攻击其他角色。不过我为你们准备了很多种有趣的游戏,我可以透露一下,以后会有激动人心的大逃杀环节,绝对富有冲突和戏剧性!”

    大逃杀,顾名思义,比拼的肯定是体力和武力。在场的人除了汉森,其他人的长项明显不在此处。

    玩家们或许不擅长在竞争中让自己活下去,却极愿意率先弄死最有可能抢占生存名额的人。汉森基本上是活不成了。

    齐斯轻笑一声,道:“看啊,只要过了这轮游戏,以汉森的武力值完全可以把我们全撂倒,走保底死亡人数机制通关。”

    这块砝码不重,却足以作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汉森的掌心冒出虚汗,紧张到了极致,大脑反而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起来。

    他看向董希文,急切地喊:“小子,和我一起投那个老太婆吧!她是联邦的人,那些当官的都是一路货色!看得出来你憎恨那些当权者,我在现实里有不小的势力,等出副本后我可以帮你报仇!”

    能说服一个是一个,只要能让玩家们选择集票另一个人,他就得救了。

    董希文突然被点到,有些犹豫。

    他憎恨联邦政府不假,甚至在现实里还加入了一个反政府的邪教组织,但那种仇恨在大部分时候都是抽象的,只具体到那几个害死他弟弟的人身上。

    面对辛西娅这样慈祥的老人,他属实找不到憎恨的理由。而汉森又确确实实是个弑父杀母的人渣。

    不,不仅是汉森,那个“周可”也是个变态的人渣,小小年纪就能犯下那样残忍的杀人案,现在似乎还以杀人为乐……

    辛西娅也不能说无辜,四十六年前那件事他在暗网上略有耳闻,死者不全是罪有应得的恐怖分子,多的是平民和学生……

    在董希文看来,除了他与和惠,剩下这三人都可以称得上是“类人群猩”。他到底是何德何能和这些人坐在一桌啊?

    “我会投汉森。”辛西娅说。

    既然汉森已经明确表示了对她的恶意,她也犯不着继续装好人。

    此刻,她看着和惠说:“哪怕不考虑这个副本之后几天的发展,我也会投票给汉森。我们五人中只有他是在无仇无怨的情况下杀人的,杀的还是自己的父母,他的罪恶是最深重的,死有余辜。”

    汉森愤然:“老太婆,我杀的人可不比你一个决策害死的人多!”

    齐斯适时垂下眼,用无所谓的语气道:“其实随便投也不是不行,毕竟所有人都是凶手。最倒霉的情形,无非是大家平票,一起死罢了。那也没什么,不是么?”

    董希文眼神一黯。

    不可能随便投的,无论结果如何,胡乱投票都是最不负责任的选项。如果平票了,不仅他会死,还会拉着所有人一起下地狱……

    那么,他该投谁?

    正纠结着,查理朗声催促道:“先生们,女士们,相信你们已经交流得差不多了,现在把你们心中的选择写在纸上吧!我设计了很多有趣的死法,就等着你们投票的结果了!”

    他表现得兴奋异常,显然对处死玩家的事迫不及待。

    玩家们不敢怠慢,纷纷拿起了笔。

    辛西娅倒还算冷静,唯有微微打颤的右手出卖了她不平静的内心;汉森则烦躁地扫视每一个人,目光中夹杂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希冀。

    董希文与和惠都低着头,犹豫着要不要写下一个名字,宣判某个玩家的死刑。

    终究,所有人都有了决断。寂静中只剩下笔尖摩擦纸页的“沙沙”声。

    齐斯一笔一划地写下“和惠”二字。他相信,这个姑娘没什么存在感,没人会投她。

    而只要汉森说服了董希文,辛西娅和汉森的得票数将会是二比二,这两个威胁就可以一起去死了。

    在所有人都搁下笔后,每个人的头顶都冒出丝缕的黑烟,凝成一个阿拉伯数字。

    汉森头顶的是2,辛西娅与和惠头顶的都是1,董希文的是0。

    齐斯抬眼看向自己的头顶,那里同样是0。

    有人弃权,还是……?

    “二比一比一!结果明确,恭喜2号先生被选为本轮的凶手!”查理兴奋地大喊,“恭喜”二字听起来格外幸灾乐祸。

    汉森早在看到自己头顶的数字的那一刻就脸色苍白,在听到查理的宣告后,他绝望地大叫起来:“这不公平!我杀的人不是最多的,我也不是最没用的,凭什么投我?这不公平!”

    “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不公平的啊。”辛西娅怜悯地摇了摇头,“我很抱歉,但没有别的办法。等离开副本后,我会在我职权范围内尽可能解决你的后顾之忧的。”

    她这话的潜台词无非是说:以她的能力,可以调查到汉森的现实信息,从而警告汉森不要妄图利用最后半小时报复。

    汉森不知有没有听明白她的意思,依旧在徒劳地大喊:“你们都信了周可的鬼话,小心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一边叫,还一边剧烈地挣扎着,无奈他被死死地钉在椅子上,无论怎么挣动都离不开椅子的范围。

    头顶垂下的尸体骤然化作血色的光点散落下来,淋在玩家们头上如同浴了一场血雨。黑色的烟气和血珠交织着隐没在空气之中,好像从来不曾存在,亦或者渗入了人的皮肉骨血。

    圆桌上空只剩下一个被黑布缠着的逆十字架,沉重而死寂地垂挂下来,背后的宗教隐喻使人生出无法自抑的不安。

    查理扶着脸上的面具,背对着玩家冲虚空鞠了个躬,高声道:“接下来就是万众期待的处决环节了,2号先生的死法到底是什么呢?让我们拭目以待!”

    他说着节目主持人的念白,好像面向的是万千观众。

    有一刹那,齐斯的眼前出现了幻觉。

    无数黑乎乎的影子团团环绕着舞台中央的小桌,几乎遮蔽刺目的灯光,将场景蒙成暗无天日的色调。

    它们的头顶裂开猩红的裂缝,眼中投射出血红的目光,并在查理鞠躬的那一刻迸发出热烈而疯狂的欢呼。

    汉森依旧在挣扎,不过现在的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他大张着嘴,喉咙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扼住,只能咳出无意义的短促音节。

    一根血色的丝线从他的上方伸下,扎入他的头颅,下一秒,他的双目化作两汪血水,汩汩在脸上流淌。

    痛苦的惨叫声在舞台上回荡,几乎震碎每个玩家的耳膜。处决却还在继续。

    数十块毒疮雨后春笋般从汉森的皮肉下冒出,像花朵一样绽放开巨大的溃疡,很快连成黄白交错的一片,往下淌落粘稠的脓水。

    汉森的皮肉像是受热的雪糕,蠕动着融化成滑腻的液体,一层层地平铺在高背椅上,如同被抽了气的厚皮气球,滞重而无力地瘫痪着。

    血液与骨骼分崩离析,参差错落地给高背椅蒙了一张人皮,远看就像是一把由椅子化形而成的诡异。

    而可怕的是,惨叫声从始至终没有停过,哪怕头颅和身体分离后无力地挂在椅子上,哪怕所有器官都成了一团混合的悬浊液,汉森凄厉的呼喊依旧在舞台上久久盘旋不散,像是被困在躯体里的幽魂怨灵。

    玩家们的脸色大多都变得比纸还要白,董希文一脸便秘,和惠更是捂住嘴干呕起来。

    之前突然从头顶垂落的尸体只是个最拙劣的jump scare,除了刚出现时有些出人意料,让人生理性地吓了一跳,但后续并不能引起他们多少恐慌。

    毕竟,那是他们亲手杀死的人,死法历历在目,活人尚且不怕,还怕个死人?

    但眼下,虽然汉森是经过所有人的投票,才走向死亡的结局的,但谁也没想到他会死得这么凄惨和痛苦。

    汉森固然不是好人,但罪不至此。在座的人无论投票还是弃权,都承担了一部分处死汉森的责任。

    血腥的场面和诡异的死相足以激发人类写在基因里的不适,更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恐惧——他们日后会不会也死得这么惨?

    齐斯盯着汉森留下的还在孜孜不倦尖叫的椅子看了一会儿,兴趣缺缺地移开了视线。

    开始在听说查理会为每一个玩家设计富有艺术性的死法时,他还有些心动,挺想看看这位艺术家同行的想法的。

    而在看到汉森的前车之鉴后,他一瞬间就没兴趣了。查理的审美和他不合,他可不想死得这么恶心丑陋。

    齐斯看向查理,掀了掀眼皮:“查理先生,那把椅子有点吵,能让它安静一会儿吗?”

    “当然没问题!”查理心情似乎不错。

    他大幅度地点了下头,抬手打了个响指,涂满血肉的高背椅立刻停止了吵闹。

    “多谢。”齐斯的唇角噙着真挚的笑意,“请问这场演出什么时候结束?也许知道剧目的篇幅,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演绎情节。”

    查理将脸转向齐斯,有些怅然地说:“我的剧本一共有三幕,一天演一幕,等第三天一切就都结束了。”

    玩家们听着一人一NPC的对话,皆从汉森死亡带来的震悚中抽离出来。

    主线任务至今没有刷新,结合副本进行到现在的剧情,应该和查理所说的“最后的演出”有关。

    剧本演完了,副本大概就结束了吧?

    三天,就是这个副本的时限了。活过三天,应该就能通关这个副本了吧?

    董希文斟酌着问:“怎么样算一天?我好像没看到计时工具。”

    他不知道这个副本的一天长短是否和现实里一样是二十四个小时,但他希望不是。

    才过去了没两个小时,就有一个人惨死,像他这样什么都不懂的新人,真的能在和这一桌类人群猩的博弈中活过三天吗?

    查理好像看出了他的担忧,笑着说:“我不会让各位太过疲累!一幕结束就是一天,这一幕只差一部分夜间的剧情就要结束了,各位可以回到各自的房间中,等待新的游戏开始!”

    “请问……我们的房间在哪里?”和惠微微蹙眉。

    她一睁开眼就出现在舞台上,四周除了舞台什么都没有,她完全没注意到有隔间之类的东西。

    查理又打了个响指。

    只见舞台边缘原本光滑的墙壁上现出六个门洞,每扇门上都雕着古怪的花纹,从外表上分辨不出任何区别。

    “你们可以自由选择这三天居住的房间,一旦选中,不能更改!给你们一个小提示,每间房间里都藏着一只恶鬼哦。”

    查理将食指放到唇边,用诉说秘密的语气道:“你们每个人都有罪,你们的罪恶化作世间最恐怖的鬼怪在阴影中盘踞,只等向路过的人发出致命一击。”

    “你们不会被自己的罪恶所伤,死去的人的罪恶也无法伤人;只要选择了正确的房间,你们将能平安地度过这三天。如果选错了——那可真是太不幸了啊!”

    查理说着“不幸”,语调却没有任何惋惜,反而充斥着可感的期待。

    看着玩家们难看的脸色,他笑呵呵地说:“当然,你们不必太过担心,今天已经有人死于罪恶了。罪恶们填饱了肚子,今晚不会再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