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律暂居澳门,惶惶不可终日。

    边度道:“总监先生,牙片业已倾缴,切勿再生忧虑。那清国钦差不会赶尽杀绝的。”

    义律道:“总督先生不知,那钦差手段了得,不缴会出人命,我也是不得为而为之。虽然这样,但我还是认为,这害人利己的牙片贸易,是无比耻辱极其罪恶的!我非常讨厌且深深地厌恶之,可我还是顽强地选择了与那些可恨的强盗为伍。”

    边度道:“强盗?谁?查顿颠地马地臣?”

    义律道:“其它勿论,但就这牙片。如果这毒物是粪,那颠地他们就是蛆,蛆是以粪为生的;如果这牙片贸易是粪,那那些清国官僚就是蛆。现在,粪已销声匿迹,而蛆们却都堂而皇之。韩肇庆没被砍头,邓廷帧正耀武扬威;清国人眼中的铁头老鼠早溜了,颠地、马地臣等也都乘兴而去。”

    “乘兴而去?”

    “烟贩们每箱摊派一磅,总共集资二万英镑,作为活动经费,游说正甫议员去了。”

    “游说什么?”

    “争取正甫赔偿损失,争取我战舰云集此地。两万多箱牙片呀,数百万英镑啊,都统统化作了灰烬。此失谁来补?我?维多利亚女王陛下?清国正甫?恐怕只能战场上见分晓了。”

    “战争?义律先生,可不要乱讲。”边度窥了窥四周,小声道,“您的女王陛下同意战争了?您们做好准备了?总监先生不要信口开河,蒋立昂时时刻刻都在注视着我们。澳门这弹丸之地,如有可能,一小时之内,林则徐就能将此团团包围,您我都将成为瓮中之鳖。”

    “边度先生,勿委曲求全,我亦不是随便一说。律劳卑先生之后,那些清国官员得出了经验:封锁商馆,断水断粮,我们就得乖乖就范。所以不做十足的战争准备,就向清国正甫挑战,是非常愚蠢的。我抵十三行时,颠地他们已被困了六天时间。林则徐不分青红皂白,把我们所有的人,包括我,都当成了人质。生死存亡之际,我选择了妥协。可林则徐却还苦苦紧逼,非要签一个‘具结’的生死约。边度先生,您知道什么是‘具结’吗?”

    “知道,如果签了,您之脑袋就伸到他之刀口上了。”

    “以前的日子,我只能苦苦地等待。现在好了,阿鲁斯图克战役已圆满结束,进攻阿富汗的大军正连战连捷。过不了多久,我战舰就会莅临。总督先生,您这地还是人家清国皇帝‘暂行赏借’,到时我们枪炮一响,清国皇帝还不乖乖割一块送我女王陛下。”

    “是呀,我们是寄人篱下,每年还要缴五百两租金呢。可,义律先生,咱只说现在,你是不是还暂住我之这寄人篱下之所?”

    义律眉皱,气短地笑了。

    则徐巡视澳门,边度闻讯,赶紧让义律躲了,亲把那百丈红毯,延铺至必经之处,沿街鲜花点缀,洒水沐路恭迎。。

    则徐喜曰:“都如这葡萄牙人样,何有今日之夷事!“来人,赏银五十两,以资褒奖。”

    边度道:“谢钦差大人赏。牙片具结事,已谆谆告诫,想必义律深思熟虑后,定有答复。烦请大人再耐时日。”

    则徐道:“此来可谓最后之通牒,义律勿再冥顽不化,此事总有分晓之时。”

    则徐走后,边度据实告之,并掷出那白花花的银锭。

    义律苦笑道:“林钦差是细心正直用心良苦之人,我们都没有耗尽最后的耐心。”

    7月7日,相纲九龙尖沙咀,一群酗酒的英国水手正自狂欢,一姓林名维喜的村民匆匆走过。

    水手们醉眼朦胧,讽维喜走姿忸怩。维喜怒,率众理论,言语不和,殴斗遂起。维喜重伤不治,延宕一日,撒手人寰。

    义律欲以一千五百银两私了。

    边度道:“这时间点,私了恐怕不妥,不如让林钦差审一下,聚众斗殴,不会杀头的。”

    义律道:“我遵女王陛下之谕令,按照我国之律例,彻查情由,秉公办理。现有相关公文,请转交林钦差。”

    人命关天,新安知县梁星源不敢擅自主张,急急禀报。则徐认为其中必有蹊跷,令梁星源严查。

    梁星源不敢怠慢,亲至尖沙咀,细询当事人,不日便探得真相。

    则徐怒,照会义律:兹阅尔禀词,藉称该国律例,以为不交罪犯系其国主之谕等语,尤属谬妄。查该国向有定例,如赴何国贸易,即照何国法度,其例甚为明白。在别国尚当依该处法度,况天朝乎?尔国律例亦应诛死,可见杀人偿命,中外所同。且从前内地所办命案夷犯,历历有据,各国无不懔遵,岂尔独可抗违此例乎?若杀人可不抵命,谁不效尤!倘此后英夷殴死英夷,或他国殴死英夷,抑或华民殴死英夷,试问尔将要凶手抵命耶?

    义律知若交凶,则此“凶”必凶多吉少;何况,无人承认自个是真凶。随便交出一人抵罪,不合律法精神。遂拒绝了则徐的要求,并以领事裁判权为由,自行开庭审理。查得五水手参与斗殴,与陪审团和议,判处五人监禁并罚金,送回英国执行。

    则徐查《万国公法》,知义律无法外治权,又闻凶手或将回英,遂封锁澳门,停止所有贸易,督促义律务必具结交凶。义律蛮拒,则徐遂再断英人粮、水、肉、蔬,并勒令边度驱逐所有英人出境;时限若过,所有在澳之英国夷人,一律就地正法。

    边度对义律道:“那钦差恐已耗尽耐心,不撤性命危矣。我寡敌众,勿以卵击石。”

    义律道:“请再敷衍几日,印度总督已有回复,我战舰即将莅临。”

    “一刻也敷衍不起,林则徐早有布置,清国士兵已将我们团团包围,您若当机不断,我亦步您后尘,性命都将不保,何谈明朝未来?退一步尚可转圜,驻于此世事叵测。”

    义律无奈,遂令所有英人务必于8月16日零时前登船,撤退至相纲九龙尖沙咀附近之海面。并再派快船,急禀印度总督:此已万分危急,速来救援勿迟!

    千余英人提箱曳物,蜂拥岸边;争先上船,恐后祸及,你争我挤,她叹他骂,老哭幼啼,好不凄惨。

    8月30日,自印度出发的两艘英国军舰窝拉疑号、海阿新号驰至。英人一见,泪流满面。义律更是气盛,其仰望着窝拉疑号上的28尊四千斤巨炮,张牙舞爪地嚷:林钦差,看尔还敢猖獗否?

    夷舰至,清将纷纭:英夷船坚炮利,不可等闲视之。言语间,惴惴战栗,惶惶已不可终日。

    水师提督关天培正于虎门督修炮台,则徐不谙水师事,不便先言,正自愁忧,人群中闪出一人,朗声道:“启禀大人,海门营参将赖恩爵愿率船拒敌。”

    则徐悦,赖家三代五将,果然名不虚传。遂令赖恩爵率战船,驻扎九龙寨,督察九龙湾洋面,务绝英人水粮供应;如遇英夷挑衅,可尽遣九龙岛所有船只抵抗之。

    9月4日,英人水粮告罄,义律率五艘快艇觅食,至九龙炮台洋面,遇赖恩爵水师船。

    义律遣人谈判,要求解除禁令、恢复粮水供应、重开正常贸易。恩爵依则徐令,须先具结交凶,否则免谈。

    义律饥渴难耐,遂下最后通牒:如半小时内得不到水粮供应,将摧毁九龙洋面所有之中国战舰。

    赖恩爵晓知大战不可避免,即令战船退至九龙炮台附近。复令士兵装弹添药,速做接战准备。

    半小时后,义律一声令下,诸炮齐发;一时间,炮声隆隆。

    硝烟弥漫处,一清军士兵被弹片击中,转瞬殉命。恩爵义愤填膺,急令船炮、岸炮,对准义律所乘之船,猛烈还击。

    义律所乘之“路易莎”号,被多颗炮弹击中。炮弹皆实心,并不炸开,只穿几洞;

    义律胆战心惊,恨自个没乘“窝拉疑”,遂令撤退。

    恩爵并不追赶,道:“英夷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卷土重来。夷虽船巨炮利,但只区区两艘。我船小,掉头快,可迂回。且量多,十抵一,尚有余;近身围殴之,可胜。”

    义律回,谓舰队司令士密道:清人船小,便利,我等空耗不起。

    士密道:“勿惧,我炮利,射程远,远距离轰之,可胜。可用一舰封锁相纲要塞鲤鱼门,防清国其他船舰增援,其余船舰,倾力一射,必让清国战舰丧身洋底。机不可失,即刻出发。”

    “窝拉疑”战舰至,赖恩爵先令各船自行分散,以避炮火,尔后寻机合击。千钧一发之际,九龙洋面雾气升腾。恩爵喜,迅速大张声势,迂回佯攻,迎头主击,一并而上。

    雾气弥漫,咫尺难辨,士密进退两难间,四周已是炮声隆隆。士密不敢怠慢,下令还击。

    双方百余大炮自下午2时起,一直互击至黄昏。士密见天色已黑,先行退却。

    义律愁闷,道:“一小船被击沉、一舰长手断、兵士伤多人。如此下去,安敢再打?我大英正甫未向清国宣战,我等孤掌难鸣,须寻一万全之策。”

    士密道:“粮水绝,弹药不能补给,伤病者不得医治,这都是问题。“

    义律思虑良久,遂照会则徐:“贸易重开,商船愿具结者,可结。不愿者,择一地严检。林维喜案,参者众,实查不出首凶;可多加钱资。”

    则徐查看战场,炮台皆被炸毁,战船半多支离,死伤百十余人。则徐暗叹夷人炮火了得。

    义律示弱,则徐亦想转圜,上奏道光帝,说明夷人心情。并赞赖恩爵指挥若定作战勇猛将才难得。复转新安知县梁星源禀报:“查夷人捞起尸首就地掩埋者,已有十七具。又渔舟叠见夷尸,随潮漂流,捞获夷冒数顶。并查知假扮兵船之船主手腕被炮打断。此外夷人受伤者,尤不胜计。自此对仗以后,巡洋舟师,均恨奸夷先来寻衅,巡稽愈严……”

    次日,梁廷柟携梁发进见则徐,且道:“林大人,廷柟先前打了诳语,《牙片速改文》、《劝世良言》实是梁发先生所做。”

    这梁发,则徐早有耳闻,此人,擅随英夷传教士,办夷学传夷教,已被羁押两次,此来岂不自投罗网?

    梁发道:“启禀大人,小人与英人熟稔,愿说义律具结交凶。”

    则徐痛恨梁发勾结夷人,本想深恶痛绝,但碍于梁廷柟,遂极其勉强地道了声“可”。

    二人走后,则徐把梁发留下的那本《劝世良言》掷出好远,道:什么玩意儿,上帝治下的子民做这等罪恶事情,汝上帝可管?梁发啊梁发,则徐自言自语道,幸亏是本大人,否则尔已人头落地了。

    殊不知,三年前,某科举场口,一姓洪名仁坤之人偶得一本梁发散发的《劝世良言》……

    义律与梁发都是基督教徒,二人比划完十字后,梁发道:“义律先生,牙片这等害人之物,您还如此之维护,我主之善心已不与您同在。”

    义律道:“梁牧师,我乃最虔诚的基督教徒,我已尽心尽力。没有我的努力,两万箱牙片能销毁?看这具结书,倘若查出一丝之牙片,那夹带之犯,即听凭天朝官宪,即行正法。这是具有妄之结,行无中生有之事,特别是成人即正法之举,更万万不可。我已做了最大的让步;现在,我只等待林则徐先生的答复。”

    梁发见矛盾不可调和,悻悻而去。

    半月后,道光帝批复则徐:既有此番举动,若再示柔弱,则大不可。朕不虑卿等孟浪,但诫卿等不可畏葸,先威后德,控制之良法也。相机悉心筹度,勉之!慎之!卿等更宜体察情形,相机筹办,务使奸夷闻风慑服,亦不至骤开边衅,方为妥善,前日卿五五大寿,朕之“福”“寿”匾,可曾收到?参将赖恩爵,此立奇功,朕之“呼尔察图巴图鲁”也,赏戴花翎。

    道光帝谕旨,则徐不敢不遵,当即回绝义律,复诫具结交凶。照帝之“先威”意,则徐购夷炮五十门、船多艘,招募渔民,加编兵勇,并在虎门要塞上下横档与威山间,拉起两道拦江木排铁链。又广纳翻译人才,多译夷人书籍;梁发之子梁进德,自幼与夷人熟,擅夷文,则徐喜,大力支持其翻译夷人慕瑞的《世界地理大全》。

    则徐拒绝和谈,义律无奈;但亦不敢再战;只命自家战舰,遇到清国战船,能避则避,即不能避,亦不挑衅。而水粮药等,只能以特高价从清国平民中购买,或有边度间或接济。

    同为夷人,澳门边度这厢,近况亦不佳。九龙海战后,迫于清国压力,他只好保持表面上的“最严格的中立”。对于暗夜里停泊在澳门港口的英国军舰,他只能以《国际法》周旋。

    义律当然知晓《国际法》之“异国战舰停泊他国港口,数量不得超两,时限不逾七十二小时,否则即为宣战。”

    义律不齿,澳门是您边度的了?就您懂《国际法》?但清、英剑拔弩张之际,不能再得罪葡萄牙人了;只要能装足淡水药品食粮,立即离去又何妨?但总有一天,在远东这块地面上,我义律会找到属于英国人自己的港口。

    10月中旬,英国外相帕麦斯顿致信义律道:义律先生,陛下正甫对清国强加于不列颠人民的暴行,深表愤怒。今后,必须把两国的关系安置在安全的基础之上。为此,陛下正甫将派遣海陆军到清国去。时间可能在明年3月,因为那时一季的贸易已结束,风向也开始便于向北部航行。其具体行动,尚待充分考虑,不过将给印度总督、海军司令和你留下高度的决定权力,陛下正甫现在的想法是:封锁广州与白河,占领舟山群岛中的一个岛,能够用作远征军的供应中心与行动基地,并且将来也可以作为不列颠商务安全之根据地,并有意要永久占有这样地方。海军应该进到白河河口,告诉清国皇帝,我们为何采取这样的行动,并强调,此行动将继续下去,一直到答应大不列颠正甫的一切要求为止。 这是陛下正甫当前的意图,我希望你用心研究实现这样一个计划的困难及便利条件。你应严守这次发文的内容,不要做出打断这一季合法贸易的行为来。随着3月的来临,你可以好好劝告不列颠人自清国势力之下撤退出来,因为远征军到达清国之时,他们如果还在清国当局的掌握之下,那是很不方便的。

    义律看罢,忧心忡忡。谓士密道:女王陛下正甫虽已决定出兵,但还要等五个月。五个月,一百五十多天啊,怎么熬呀?

    “窝拉疑”号舰长士密道:“总监先生,毋须忧愁,九龙海战,浓雾遮天,他们占尽便宜;光天化日之下再碰上,我要让他们统统葬身海底!”

    义律赶紧道:“舰长先生,援军不到,不可再战;不期遇上,能避则避。”

    “一味躲避,不是我日不落帝国之皇家海军!”

    “如遇严重寻衅,可坚决消灭之。另外,自今日起,坚决杜绝商船具结。这厢枪炮相向,那厢苟且逐利,成何体统?”义律怕商船具结,再复往日之欣欣向荣局面,不利未来寻找战端。

    自3月禁烟至今,影响最深的要属广州海关了。豫堃大致匡算了一下,每月收入至少减少了八成;恍然间,豫堃竟无限怀念起禁烟前的“美好”时光。

    豫堃拜访则徐,说明来意,并道:“内务府那帮人,想钱想疯了,非要吾说明缘由。”

    则徐道:“不可否认,禁烟已阻断正常之贸易。厚庵,莫急这一时;只那义律将这具结签了,一切都会向好。”

    豫堃道:“林大人,吾皇告诫‘先威后德’,“威”既已施,大人何不在这‘德’上下下功夫。夷人也是人,也有妻儿老小,也要糊口养家。没人愿意放着好好的白银不挣,在那零丁洋上漂泊等死。所以,对于正经夷商,愿具结者,大人可网开一面多多褒奖。如果即刻雷厉风行,具结者或将成过江之鲫。届时,义律已成光杆,还能掀啥风浪?”

    则徐道:“或可一试。速传吾令,水师督巡零丁洋,遇正经夷商夷船,务必引向内陆,并切实保护之。”

    正经夷商亦不耐烦,因禁烟,他们的器物滞积大米发霉棉布腐烂,损失甚巨。“皇家萨可森”号货船上的货物已积压了四个月,再不处理就要倒掉,船主索性具了结。

    11月3日,天未亮,“皇家萨克森”号躲过义律设置的警戒线,疾驰驶向穿鼻洋。

    义律知,命“窝拉疑”、“海阿新”号军舰追截。

    “皇家萨克森”号速度飞快,眼看就要迫近虎门要塞的大角、沙角炮台。而要塞洋面,二三十艘清国战船正虎视眈眈。

    义律暗叫不好,急命“窝拉疑”开炮阻止。士密一声令下,两发炮弹倾膛而出,在“皇家萨克森”号的前方水面呼啸着爆炸。

    “萨克森”知此为警戒弹,再向前必定身粉;只好掉头返航。

    关天培怒喝:“此为我大清水域,岂任夷人肆虐!来人,升我帅旗,迎战夷敌。

    天培一声令下,一鲜艳的红旗徐徐升起,赫然飘荡。

    士密道:“义律先生,看,清国战舰红旗已升,这分明是宣布要开战了。”

    义律道:“撤,立即撤。”

    “撤?为什么?”

    “他们身后是广州城,广州身后是大清国,他们有无穷尽的后援。我们呢?我们就这两艘战舰,身后是浩瀚无际的太平洋!他们会耗干我们。”

    “义律先生,请看,”士密说着,递给义律望远镜,“我们前方是大清国的旗舰,义律先生,您看看这旗舰,两细桅,四小炮,不及我舰四分之一高;关天陪与兵士手里是什么?长矛大刀火绳枪!义律先生,我日不落帝国何时有如此之不对等之战争?我一炮轰下,那旗舰必定丧身洋底!”

    “他们舰多势众,若合围轰我,又是上次复重!舰长先生,撤吧!”

    “撤?我们要撤到哪里?我们能撤到哪里?零丁洋上,与我们的商船做困兽抱团状,让他们合围轰之?今天高气爽,我三桅战列舰,四十八门巨炮,不是吃素的;他们只是一盘散沙,我不会给他们任何机会。总监先生若怕,可先行撤离。”

    说完,命两战舰疾驰,待至舰炮有效射程内,又令两舰一字排开;一声令下,二十门舷炮轰鸣而出。

    天培见状,急速避让,然为时已晚,一弹呼啸着飞来,正中桅杆,弹片四溅,划伤了天培的脸。近旁一船的火要舱被击中,爆炸起火,六兵士当场殉命。不远处一战船被两炮蹂躏,顷刻沉没。众人胆寒,纷纷掉头,意欲窜逃。

    天培怒拔腰刀,厉喝:“胆敢后退者,立斩!前队战船,即刻迎上;后队,左右包抄。抵近围轰。”天培言毕,一船当先,冲向“窝拉疑”。

    虽被包围,士密并不慌张,他只需指挥炮手,对进入射程之清国战船,像打靶一样地摧毁而已。

    天培明白,如此下去,断无取胜可能;唯一之希望,是抵近、抵近再抵近,如此,方可炮轰抑或肉搏。于是下令:“未入射程之内,所有战船,勿随便开炮;务必以最快之速度,‘之’字前进,抵近围轰。”

    “海阿新”舰长史密斯看出天培意图,急命炮火集中轰击天培之艍船。

    弹雨之中,天培艍船,“之”字疾行,左躲右闪,终于抵近“窝拉疑”。天培来不及细品眼前这庞然大物,一声“放”,三弹轰鸣着砸向“窝拉疑”。

    “窝拉疑”虽做了紧急避让,但还是被一弹击中了杋桁。士密仰头看了看桅杋上被炮弹击穿的大洞,苦笑:多亏是实心弹,若是霰弹、爆破弹,能有如此好运?赶紧下令后退,与清国战船,务必保持安全距离。

    天陪暗暗叫苦:船速不利,炮火不坚,拼死向前者无几,而夷船炮火又凌厉无比;如此下去,注定全军覆没!

    天陪正自惶恐,忽见东北方疾驰而来两队战船,定睛看,原来是水师副督赖恩爵汹汹赶到。

    清国援军到,史密斯不再恋战,下令退却。

    二战又胜,广州城内喜气洋洋,则徐廷帧怡良一干人等更已是把酒推盏。

    天培问恩爵:“我们真能取胜乎?”

    恩爵道:“万难!”

    天培道:“夷此才两船来犯,我已七零八落。倘更多至……必与钦差大人再细说详情!”

    退至尖沙咀,士密闷闷不乐,道:“将要全歼关天培,不料赖恩爵至,可惜了。”

    义律道:“此战尚可,我除消耗些弹药外,仅几人小伤。清人死伤一二十,二十八艘战舰,均被击中,三艘还入了那洋底。”

    “最可恨官涌山上的那些小炮,撤退时险被击中,早晚要将其灭了。”士密比划着北方不远处的一座小山,切齿道。

    “官涌山,战略要地,我北进必经之所,明天就把那炮台摧毁。”

    11月4日,“窝拉疑”、“海阿新”又一字排开,瞄准官涌炮台、官涌营盘猛轰。顷刻间,多炮被毁,多人死伤。官涌营参将陈连升指挥还击,无奈岸炮射程不够,伤不得夷船分毫。

    8日、9日,窝拉疑、海阿新又两番炮轰。

    官涌危,则徐急令赖恩爵、余纯保、梁星源增援。

    恩爵道:“敌欺我炮钝,我可依官涌山地势,突前增设隐蔽炮台,彻底封锁航道。”

    11月11日晚,“窝拉疑”、“海阿新”二舰又想如法炮制,还未近前,就被隐藏的岸炮一阵狂轰。士密见势不妙,撤退自保。

    义律道:“清人隐蔽打击。我们不如就此收手,等待援军。”

    士密道:“两日时间,清人筑不成堡垒,必将其全部摧毁。”

    13日下午,四武装小艇居前,窝、海二舰殿后,缓缓逼近官涌山洋面。

    赖赖恩爵看穿夷人伎俩,急令勿随意开炮。

    士密徘徊许久,开炮恫吓,终不见岸炮还击,只好又退。

    赖恩爵将制敌之法报与则徐,林则徐赞,遂又增设五十门大炮于官涌山间。

    如此,尖沙咀洋面的夷船即已完全暴露在清国的炮火之下。义律只得下令再退,并再示“欲仍作正经贸易,凡事钦遵大清律例而不违本国制度。”

    战事正顺,则徐毫不理会,上奏道:“吾皇万岁,关天培赖恩爵等奋勇督战,诸士兵英勇抗击;与夷船接仗六次,俱获全胜。收军之后,经附近渔船捞获夷帽二十一顶,内两顶据通事认系夷官所戴,并获夷履多件,其随潮漂淌者尚不可以数计。”

    道光帝知则徐谨慎,断不妄言,甚悦,谕曰:“朕之与尔化外蛮夷通商,已是天大之恩惠;尔等贩卖牙片毒物不说,还如此不恭,索性就断了来往。于是朱笔一挥:英吉利国夷人之议禁烟以后,反复无常,前次胆敢先放大炮,旋经剀谕,伪作恭顺,乃勾结兵船,潜图报复,彼时虽加惩创,未即绝其贸易,已不足以示威。即使此次具出甘结,亦难保无反复情事,若屡次抗拒,仍准通商,殊属不成事体,至区区税银,何足计论!林等诸卿措施得当,可嘉之至。蛮夷桀骜不驯,可恶之极。着授林则徐两广总督,邓廷帧改任闽浙总督。世事相生,不为去彼而取此;勿将英夷尽行驱逐,绝其贸易。”

    1840年1月5日,林则徐接道光帝谕旨,正式宣布封锁广州港口,永远断绝与英吉利之贸易。

    义律闻之,亦不示弱,饬令两艘军舰,即刻封锁珠江口,所有逾越之清国船舰,一律炮轰之。

    1月15日,维多利亚女王召见首相威廉.拉姆墨尔本子爵、外相帕麦斯顿。

    维多利亚女王道:“万里之外的大清国,我们的国民正蜷缩在狭窄的船舱里,他们无水无粮、朝不保夕,而且还要时刻提防那杀无赦斩立决,为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皇家舰队必须开至清国洋面。”

    威廉.拉姆墨尔本首相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不能启动战争机器。但现在,是时候做准备了。如此庞大之舰队,游弋万里之外,我们要准备三月甚至更长时间。”

    帕麦斯顿外相道:“百多年来,我们向清国派遣了那么多和平使者,我们得到了什么?我们不能任清人宰割,我们应该雷霆一击。”

    维多利亚女王道:“我们以贸易立国,自由贸易事关帝国根本。如果其他国家都学西达清国,拒绝贸易,一年后,大英帝国就不复存在了。出兵,无关牙片销毁,无关财产损失,无关帝国尊严。我们必须严厉制止清国正甫野蛮破坏自由贸易的行径。”

    帕麦斯顿外相道:“他们把能给我们大英帝国带来无限利益的那批商品,全部销毁了。这是我大英帝国的耻辱,我请求正甫立即派遣军队去惩罚那个极其野蛮的国家,要狠狠地教训它,要迫使它开放更多的港口。”

    威廉.拉姆墨尔本首相道:“出兵,保护我们正常的贸易,天经地义。此事,我们的议会也会做出决定。”

    维多利亚女王问首相:“请问,清国有没有议会?”

    威廉.拉姆墨尔本首相道:“没有,清国皇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尊敬的女王陛下,很多事件证明,一人说了算,并不是什么好事情。再者,不经议会,我们也可起兵。不是全面战争,稍微敲打一下,直到清国皇帝屈服。”

    维多利亚女王道:“明天我要去国会,告诉那些议员们,我与清国关系中断,我臣民安全受到极大威胁。我已严重关注,并烦请他们也要密切注意这一影响我国臣民利益和王室尊严的事件。”

    2月20日,威廉.拉姆墨尔本首相任命懿律为远征舰队司令兼对清事务全权代表,筹办远征事宜。

    4月4日,英国国会议员展开辩论。

    有人道:“清国正甫野蛮、残暴、专制,那里的民众,过着非人的生活,稍有差池便被处以严苛的刑罚,而被杀被打还要跪地谢恩,没有一点儿人权。”

    有人道:“必须出兵。清国正甫纵容臣民贩吸,他们那里家家普及,我们没禁,伦敦街面上也没见几人吸食。”

    有人道:“为几搓牙片就断我们水粮、砍我们头颅,我们那里的国民没一点儿人权,对付他们的办法,就是先干一仗,打服气了,他们才会让步。”

    反对党辉格派党人詹姆斯.格雷厄姆反对,他说英国正甫为牙片而战是极不道德的,正甫要对清英关系的中断负责,他提出了一份对现正甫不信任的提案。其话音未落,就被“表决表决表决”的巨大喊声打断,男爵不得不终止了发言。一刻钟后,结果显示,271票反对、262票支持,不信任案被否。

    而此刻,英国远征舰队已经起航,帕麦斯顿外相看着乱糟糟的议会大厅,狡黠一嘻,谓威廉.拉姆墨尔本首相道:我大英帝国之利益,空谈是攫取不来的。

    林则徐从夷商处知英国舰队将至,速咨沿海各省,夷炮船将至,福祸未辩,务必擦械理炮,严阵以待。并八百里急奏道光帝。

    道光帝接奏,不以为然,批曰:无论虚实,总当不事张皇,严密防范,以逸待劳,主客之势自判,彼何能为也。

    台湾兵备道姚莹、总兵达洪阿接林则徐咨文,不敢怠慢,即可简练舟师,选择将帅,修葺战船攻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