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凤祥连战连捷,杨秀清甚慰,旋令西征。

    1853年5月底,春官正丞相胡以晃,夏官副丞相赖汉英、检点曾天养、指挥林启荣,乘船千艘,携军两万,溯江西上,半月时间,连克池州、安庆、彭泽、湖口。

    湖广总督张亮基惊,偕左总棠驰至黄州田家镇,筹划防堵事宜。不想太平军兵船转向,南入鄱阳湖。

    南康民众闻赖汉英宅心仁厚,缚献知府、知县,恭迎赖军。

    赖汉英喜悦,逢人呼兄弟,开口宣教义,一路顺风逆水,直往南昌城去。

    太平军北征西战,河南、山东、直隶已处处堪虞,今南昌复又告急,咸丰帝忧心万分,急谕:赣地,六省壤接,东南之中枢。南昌,粤户闽庭,吴头楚尾,襟三江而带五湖,其地至关重要。江西巡抚张芾、帮办团练大臣陈孚恩,万不可稍有疏虞。琦善、向荣等统领大兵,分驻大江南北,原期防剿兼施,一面进攻,一面防贼分窜。乃屯兵城下,几及三月,至今一城未能克复,又任贼由浦口北窜皖省。既窜之后,西凌阿等又不能迅速追剿,以致贼势日肆猖狂。现在汴梁省城十分紧急。所有各省官兵均先后调赴向荣、琦善南北军营,此时北省征调缓不济急,几于无兵可调,无款可筹!湖北按察司江忠源,近剿通城、崇阳、嘉鱼叛匪,屡立战功,朕之倚重,特赐二品顶戴,著即江南大营帮办军务,以遏金陵逆匪;江卿忠源,着即驰赴,途中行事,特予先斩后奏。

    向荣接旨,奏曰:逆贼北攻西进,乃分我兵力不得专攻金陵也。该逆以旁窜分我之力,以负固老我之师,以久据糜我之饷,恐大兵稍一挪移,则东南半壁,更难支持。

    苏布通阿道:“向帅此意,不救南昌乎?”

    向荣道:“南昌危急,焉能不救!吾令:鹤丽镇总兵音德布,督率本部,驰援。”

    音德布撤兵,罗大纲大喜,即集全军,攻击邓绍良大营,两军接战,大纲佯败,绍良追至镇江,安营扎寨,正欲竖梯攻城。四千太平军忽自北固山下,悍然而出,抄截绍良后路,绍良分兵迎击,鏖战正酣,又有一军自镇城杀出,直扑清军营垒,火箭、货药齐放,连烧七座环城大营。 邓绍良长叹一气,退守丹阳。

    向荣虽怨邓绍良无功,但亦惜其才,遂奏请革职留用;再遣和春,统兵两千,驰援镇江,以固苏常门户。

    琦善接旨,亦奏:各省大炮皆为贼有,足抗我兵,非兵力厚集不能围攻。统计各营除调拨外,仅余六千左右。而扬城四面要隘甚多,万不能分兵布置。遇有兵到,各省纷纷截留,以致进剿兵单,反不能克期奏效。上月,署督慧成至,奴才连击七昼夜,扬城大震。待雷以諴、福济兵至,旋即围击,一举克复。

    1853年7月2日,左副都御史雷以諴率勇至扬,琦善即令肃州镇总兵双来、盐知事张翊国联攻。

    张翊国得令,密遣人入城内应。

    林凤祥倾兵北伐,扬州城内仅剩三千人马,左六检点曾立昌守险不守陴,扬州城墙狭窄,曾立昌因势利导,沿城建木质跑马楼,楼宽三丈,依附内墙,高与城齐,置卒备御。又堵塞运河,河堤堆炮,凭河坚守。

    琦善亲开一万五千斤大炮,轰塌城垣多处,肃州镇总兵徐双来搭浮桥过河,架云梯登城,直上跑马楼。曾立昌放火烧楼,扬州城烈焰映天。跑马楼上清兵上下无着,死伤无数,徐双来左颊亦中铅弹。

    未几,郧阳镇总兵瞿腾龙自六合回防,琦善奏留攻扬。瞿腾龙、双来驱兵仰攻,曾立昌发炮下击,双来甫又中弹,当夜殒命。张翊国驾船复攻,曾立昌火烧其船,纵马驱之。

    琦善遭此重击,再不敢攻。

    江忠源接帮办江营圣旨,率军行至九江,闻南昌危,上疏驰援,旋即奔赴。九江南昌相距三百里,忠源督率一千三百楚勇,三日即达。

    江西巡抚张芾授忠源王命旗牌,尽将南昌军政民务,全行托付。

    非常时期,江忠源定非常之规:城墙之上,每四五垛口,皆安一楚勇,监官督兵;临阵退缩者,杀。阖城之内,秉持异议、扰乱人心者,杀。城墙之外三里之民宅,尽焚。阻扰生事者,杀!

    一时间,南昌城外狼烟滚,赖汉英乘战船至,叹:屏障俱焚,无借以乘城,难蹈桂林、长沙之覆辙,城难攻矣!

    汉英速令灭火,保得章江门外文孝庙。汉英以庙为掩,炮轰城垣。江忠源临城督战,从容调度,打退汉英数次进攻。

    屡攻不下,汉英遂令穴地攻城,炸塌城墙六丈余,兵丁纷入。

    江忠源之弟江忠济,督率百余楚勇堵于缺口,杀伐抵挡,死不言退。江忠源居高临下,枪炮齐放,再退赖兵。

    赖汉英孤注一掷,集二十余担货药于残垣之底,轰鸣一声,巨石腾空,尘土四扬,炸塌墙垣二十余丈,缺口附近清军皆被震死。值南风肆虐,毒烟灌城,守城清军渐不能支。赖汉英亲督兵马,攀堞登城,突缺入城。千钧一发之际,忽有北风反火,毒烟外泄。赖汉英抬眼望,原是宁乡楚勇至。

    江忠源身先士卒,横刀立马,直入缺口,左砍右杀,转瞬就将攻兵逐出城外。忽又自缺出城,攻击太平军营。

    偷鸡不成反蚀米,赖汉英忿,伏兵于城外树林,诱攻永和门外九江镇总兵马济美,诈败退却,引马入林,杀之,太平军军心稍振。

    守城月余,江忠源已游刃有余,赖汉英攻,则守。攻势竭,遂反攻,双方你来我往,相持月余。

    南昌不破,战局悬危,杨秀清急命胡以晃增援。

    石达开进言:“安庆,天京之屏障,攻防之枢机,万不能失。”

    秀清纳石言,饬令胡以晃就近攻击景德镇,依恃安庆,遥援南昌。再筹兵马万余,令国宗石祥祯、韦俊率领,昼夜疾驰,飞奔南昌。

    石祥祯、韦俊率军进至南昌,会合赖汉英,联攻十日,不克。

    赖汉英恼怨:“江忠源,山野村夫,毁阁烧宅;生有不堪诉说之由。竖子屠徒,杀人如麻。死存多有余辜之念。”

    石祥祯问以后计。

    赖汉英道:“围城待变,困死匹夫。分兵四扰,以绝其援。”

    石祥祯道:“困城不如急攻,笃定一处,厚集兵力,持续力攻,绵绵不绝,江妖必溃。”

    赖汉英不置可否。

    南昌危殆,咸丰帝再谕湘鄂皖苏各省督抚将军练臣,火速驰援。

    湖南帮办团练大臣曾国藩奏曰:窃维军兴以来,官兵之退怯迁延,望风先溃,胜不相让,败不相救,种种恶习,久在圣明洞察之中。推原其故,总由平日毫无训练,技艺生疏,心虚胆怯所致。

    湖南经去年贼匪围城,坚守八十余日之久。臣等惩前毖后,今年以来,谆饬各营将弁认真操练,惟长沙协副将清德,性耽安逸,不遵训饬,在署偷闲,养习花木;一切营务武备,茫然不知,形同木偶。现值粤贼窜逼江西,楚省防堵吃紧之际,该将疲玩如此,何以督率士卒!相应请旨将长沙协副将清德革职,以励将士而振军威。谨会同湖广总督张亮基恭折参奏,伏乞皇上圣鉴训示。

    三日后,曾国藩又奏:臣查去年九月十八日,贼匪开挖地道,轰陷南城、人心惊惶之时,长沙协副将清德自行摘去顶戴,藏匿民房,所带兵丁脱去号褂,抛弃满街,至今传为笑柄。

    今春该将由岳州回省,旋至常、澧一带查办土匪,所过地方,虽经贼匪蹂躏之区,尚复需索供应,择令所属备弁,购买花盆,装载船头。臣到省半年,每逢三、八之期,督率弁兵,齐集校场操阅,该将从不一至,实出情理之外。

    臣面商抚臣骆秉章、函商督臣张亮基,本已会参请旨将该将革职。惟思此等恶劣将弁,仅予革职,不足蔽辜。

    现在逆匪围逼南昌,湖南已调兵数百,拟往救援。臣两次接江忠源书函,嘱添募楚勇三千,现已次第募到,拟令升任知县朱孙诒及江忠浚、罗泽南、金松龄等管带,于日内启行,星驰赴援。

    湖南本省防堵,亦在十分吃紧之际,惟将士畏葸,疲玩已成锢习,劝之不听,威之不惧,竟无可以激励之术。相应请旨将长沙协副将清德革职,解交刑部,从重治罪,庶几惩一儆百,稍肃军威而作士气。

    臣痛恨文臣取巧,武臣退缩,致酿今日之大变,是以为此激切之情。若臣稍怀私见,求皇上严密查出,治臣欺罔之罪。

    臣到省以来,惟查署理参将塔齐布,忠勇奋发,习劳耐苦,深得兵心。又有准补千总武举诸殿元,精明廉谨,胆勇过人,管带辰勇百人,操练日久,各有兼人之艺。塔齐布统领辰勇,与该武举同心努力,皆思尽忠报效。谨将二人履历开单进呈,伏乞皇上天恩,破格超擢。当湖南防堵吃紧之际,奖拔二人,冀以鼓励众心。如该二人日后有临阵退缩之事,即将微臣一并治罪。区区愚忱,伏乞圣鉴。谨奏。

    1853年8月下旬,各路援军陆续抵达南昌。江忠源命罗泽南、金松龄围剿吉安小刀会,刘长佑、江中浚进占樟树镇。做出两犄角,拱卫南昌西、南。大局布定,江忠源随即反攻,冀里应外合,击溃赖军。

    赖汉英识破,佯败诱进,两翼包抄,破江攻势。

    战事胶着,罗泽南心急,求胜心切,率部夜袭,误入伏圈,伤亡甚众。金松龄督率后军,竟不救援。江忠源闻讯,出城应援,罗泽南方出水火。

    江忠源道:“孤军犯险,焉知无祸?”

    罗泽南笑曰:“兵行险地,火中取粟!”

    江忠源叹:“独棋横行,惟公敢行!”

    围城三月,赖汉英屡攻不克,杨秀清遂令撤军,又令赖汉英回京述职,再令石达开统领西征诸军,转攻安徽、湖北。

    南昌围解,庆功宴开,刑部右侍郎黄赞汤赞罗泽南、李续宾血性,已开兵气之先。

    江忠源道:湘人皆血性,罗罗山为吾等之楷模。

    临别,江忠源、罗泽南叙旧。

    江忠源道:“曾公兵练成否?”

    罗泽南道:“潘铎病退,骆抚署湘,互不相容,几为绿兵所戕。曾公叹:时事方亟,臣子既不能弭大乱,何敢以己事渎君父。为避阋墙,曾公已移屯衡州矣!”

    江忠源叹:“战事吃紧,生死一瞬,焉有饶舌勾心斗角之时间!”

    江忠济私劝忠源:“命悬一线,城破身死!旁人皆不可指望。曾国藩,练兵半载,观望两月,兄作何想?此后,万不可如此突飞冒进。”

    江忠浚亦附。

    江忠源道:“曾公练兵,其兵为将有,将死兵散;循规蹈矩,不可奢望。吾只横刀立马,寻一丝之机,杀贼寇于绝地,拯家国出水火。”

    南昌围解,朱孙诒、罗泽南等回湘归建。曾国藩闻罗泽南中伏惨败、金松龄竟不援救,大怒,立斩金松龄,以儆效尤,且曰:“今日兵事最堪痛苦者,莫大于“兵不相救”四字。虽此军大败奔北,流血成渊,彼军却袖手而旁观,哆口而微笑。此不成体统之事情,吾闻之必诛。“

    国藩杀得松龄,涕泪纵横,招松龄弟,曰:“军令如山,不得不为!松龄之灵柩,吾必厚葬;纹银四百,吾之私财,烦请转送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