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三年,九月,济南城谣言四起。

    从来有人说谣言止于智者,却没人说谣言会止于老百姓。

    尤其是爱八卦的百姓。

    正所谓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盛庸和铁铉此刻深深了解了其中的苦。

    他们是真的想学秋菊去打打官司,可惜济南城没有能让他们上诉的地方。

    只有天际那数不尽的传单。

    城里坊间,有说他二人贪墨军饷的,有说他们借着戍守济南城的机会,侵占良田的。

    这还算好的,后来甚至传出盛庸常年流连勾栏,铁铉是个‘兔儿爷’的。

    甚至盛庸和铁铉之间,也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连二人的姿势和细节都有...

    盛庸震怒,全城开始挨家挨户的追查、缉索,誓要找到造谣的细作。

    然而人抓了不少,然而他却绝望的发现,这谣言,似乎传的更快了。

    及至后来,几乎满城皆知。

    现在济南的百姓出门,互相之间打招呼的时候,要是不说上两句盛、铁二人最新的轶事,甚至都不好意思出门。

    就连那些腐儒书生,每日起床第一件事,就是一脸希翼地盯着天空,看有没有最新的‘续作’飘来,好让他们借鉴、学习一下。

    在短短几日之间,盛庸、铁铉居然成了济南城最大的‘网红’。

    现在的二人,就差去直播带货,喊一声‘家人们’了...

    毁灭吧,累了,真的累了。

    盛庸对时不时从脑袋顶上飞过的热气球,已经能做到波澜不惊的熟视无睹。

    看着铁铉在一边捧着谣言传书,居然还看的津津有味,盛庸有些好奇:

    “这破玩意有什么好看的?”

    铁铉举着传单晃了晃:“你别说,这苏谨虽然不是个东西,但写的这东西有点意思。”

    “娘的,你被他造谣还造出感情来了?”

    盛庸斜睨他一眼:“这狗东西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你可别小看他啊”,铁铉笑了笑,对自己变成‘兔儿爷’的事,似乎并不怎么在意:

    “你看今天飞来的这些,上面居然写着土豆、红薯的种植方法,还有这大白菜是什么玩意?”

    盛庸接过一看,直接不屑的丢在一边:

    “纯纯放他娘的屁,一颗白菜8斤重?老子听都没听过!”

    “那土豆和红薯呢?”

    铁铉的眼神中却带着些许憧憬:“那土豆和红薯你总听过吧?虽然百姓不知道,但你难道不知道?那可是被晋王证实过的。”

    “这...”

    铁铉继续喃喃自语:“这上面说,这种新的大白菜,在苏南地区一季就能成熟 ,每亩产量可达 4000—5000斤啊...”

    盛庸哼了一声:“反正老子不信,这苏谨贯会蛊惑人心。”

    铁铉笑笑:“我倒是希望这是真的,兴许济南的百姓降了,倒能过上好日子了。”

    “你胡说什么!”

    盛庸怒道:“你我深受皇恩,岂能降了苏逆!”

    “我就是随口一说”,铁铉笑着扫了他一眼:“你我共事多年,还不了解我是什么人?”

    “那还差不多,我去巡防了。”

    盛庸起身离开,铁铉静静站在城头,遥望远处的苏谨大营,不知在想着什么。

    九月已是深秋。

    枯黄的树叶散落一地,被风轻轻一吹,发出哗哗的声响,越飘越远。

    苏谨随手从地上捡起一片枯叶,稍稍使劲就变的粉碎 。

    他忽然想起前世,小时候没什么玩的,放学之后和小伙伴在楼下挖个坑,然后拿枯叶、树杈子做陷阱的日子。

    无忧无虑。

    如果不是因为陷阱把自个儿老爹陷了进去,结结实实挨了顿胖揍,真的没有一丝忧愁。

    “大哥,你在想什么?”

    将碎裂的枯叶迎风一丢,苏谨拍了拍手:“我在想啊,将来要如何处置盛、铁二人。”

    “你怕是巴不得他俩战死吧?”

    朱允熥嗤嗤笑着:“就你干的那些缺德事,他俩但凡不死,一准得找机会揍你。”

    “身在敌端,自然要想尽一切办法取胜,我和他俩又没私仇。”

    遥遥望着远处的济南城,苏谨其实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

    破城容易,俘民心难。

    这不是抵御外敌的战场,是自家兄弟伙内战。

    一旦开了炮,城内势必死伤无数。

    就算不提百姓,苏谨甚至都不清楚,一旦自己动了手,脑海里的仓库会不会判定自己是‘屠杀’,而把门再次给关上。

    劝降?

    苏谨苦笑着摇摇头。

    别人还好,这铁铉自己可真拿他没什么办法。

    铁铉是色目人的后裔,深受老朱赏识,任山东参政。

    朱允炆上台后,虽然和前世略有出入,没当上兵部尚书,但性格却不会变啊。

    前世这家伙可是和盛庸一起,生生打退了朱棣的进攻。

    若不是后来朱棣直接偷了朱允炆的家,铁铉可是当之无愧的功臣。

    只可惜,朱棣靖难成功后招降他,铁铉宁死不降,最后被施以磔刑,时年才37岁。

    “铁公...铁公...”

    苏谨喃喃自语。

    至于另一个盛庸,他反倒没怎么在意。

    李景隆放朱棣进应天城后,盛庸直接率部投降,不能说没骨气吧,只能说是个识时务之人。

    只可惜辞官后,多次遭到弹劾,被指有异心,

    盛庸无奈,于永乐元年选择自杀。

    铁铉还捞了个铁公祠,盛庸却啥也没捞着。

    “大哥,你想什么呢?”

    “没啥。”

    苏谨笑笑,忽然心思一动:“等等,我现在去写封信,不,老弟,这封信得你来写。”

    “啊?”

    “别废话了,跟我来。”

    话音未落,苏谨不由分说拖着朱允熥就回了大帐。

    半个时辰后,一架热气球,顶着马皇后的灵位缓缓起飞...

    “娘的,今儿不是飞过一次了吗?还来?”

    盛庸看着远处的热气球,嘴角直抽抽。

    咋滴,难不成姓苏的今儿文采大发,又即兴编了一段,再给咱们‘返个场’?

    “不对。”

    铁铉起身:“你看,只有一个热气球,还是冲着城头来的。”

    这些日子,热气球早已轻车熟路,压根懒得经过城头,直接就是奔着城里去。

    而今天,这热气球却直奔着城头而来。

    盛庸脸色一紧,难道对方终于忍不住,要开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