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陈六安的话,童福山嗤之以鼻:“你权力再大,还能大的过我家先生?”

    “我对你这些狗屁倒灶的事不感兴趣,你赶紧说密账的事。”

    然而,陈六安却像丝毫没有听到他说了些什么,仍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

    “我本想寻机与我陈家的人接上话,找机会带他们出海,谁知那钱勇竟然...竟然...”

    陈六安的面孔陡然变得极其狰狞,狰狞中带着无尽的痛苦:

    “那钱勇见审不出我的去向,竟然将陈家上下老幼一百八十余口,尽数杀了!”

    “便是一个婴孩,一个婴孩都不放过......”

    说到这里,陈六安仿佛被抽离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地:“我自知钱勇必在镇江重重设伏,逃,是逃不出去了,

    后来,吴奇寻到了净空大师,想要在金山寺暂时躲避。”

    “只可惜,那净空收了我一笔银子,却也不敢收留我,而是将我介绍到了这太平禅寺。”

    陈六安苦笑:“没想到却让我能一直躲避至今。”

    童福山有些疑惑:“既然你行迹未露,又何必...”

    陈六安抬头瞥他一眼:“你是想问我为何多此一举,白白让吴奇送了命,还要冒着暴露的风险?”

    童福山默认不语。

    “你知道吗?”

    陈六安颓然苦笑:“我在太平禅寺出家后,本想着在这了此残生,日夜念经送佛,为死去的族人念经超度。”

    “可是,每晚当我闭上眼后,族人的身影就在我眼前不停的徘徊!”

    “他们一直问我,小安子啊,你啥时候给咱们报仇啊?”

    “咱们死的冤啊!”

    陈六安的眼睛越发赤红:“我早已是无根之人,便是苟活下去又能如何?这陈家,终究是没了。”

    “所以,你找我是为了报仇?”

    “是!”

    陈六安烦躁的扯开衣襟:“整个江南,整个江南早已烂成了一片!”

    “凭我一个朝廷钦犯,想要报仇又谈何容易?”

    他忽然死死盯住童福山:“可是天不亡我!”

    “你知道吗,当我知道苏谨的学生来了江南的时候,我有多高兴?”

    “哦,你就这么信得过我先生?”

    “不错,信得过他,是因为我恨他!”

    “没有他,先帝就不会死,而我也会是那个权倾朝野的陈公公!”

    “可也正是因为我恨他,才知道苏谨是什么样的人,他又有多么可怕!”

    童福山嗤笑:“那我倒是应该替先生谢谢你了?”

    陈留案仿佛没听到他的讥讽,仍在自语:“这世上,若说谁能真正帮我报仇,恐怕也唯有你的先生苏谨。”

    “所以,我才会甘心暴露去找你。”

    “有一件事,你恐怕想错了。”

    童福山眼神冰冷:“先生欲铲除江南陋弊,可不是为了帮你报仇,而是为了这天下的百姓!”

    “哼,我管他是为了什么?”

    陈六安不屑撇嘴:“他是为了自己也好,为了百姓也罢,我只要看到这些仇人统统不得好死,家家死绝!我便心满意足!”

    “既然如此,你就把账本交给我,我虽不能保证你不受律法处置,但至少我现在能保你的命。”

    对于童福山的许诺,陈六安似乎并不感兴趣。

    正当他要说话的时候,张林忽然急匆匆的进来了:“公子,山外面出现大量官兵,似乎是奔着咱们来的。”

    陈六安冷笑:“这钱勇的动作可是够慢的。”

    童福山一愣:“是你自己把消息出卖给了他?你图什么?”

    陈六安不答,默默起身进了大殿。

    跪在蒲团上磕了几个头,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

    然后,走到佛像身后,从秘阁中取出一本书。

    再次走出大殿,他将手中的书扔给童福山。

    童福山接过书一看,居然是一本《道德经》。

    “这是何物?”

    陈六安冷笑:“这便是你心心念念的江南密账,没想到吧?”

    童福山打开书一看,只见扉页上写着一行字:一本道德经,万般天下事。

    落款:马致远。

    再翻看其中内容,却见东一笔西一笔写着‘四十一’、‘三十二’等古怪数字,却不懂是什么意思。

    看着童福山一脸茫然的模样,陈六安冷笑:“没想到吧,这本《道德经》便是事关江南的密账。”

    “而这密账的法子,便是出自马祥之手!”

    “你是说,浙江布政使马祥?”

    “不是他又是谁?”

    “你以为看似勤俭,一身官服补了又补的马祥是什么好人?”

    “哈哈哈,实话告诉你吧,每年的对账销账,便是此人经手主持的!”

    “还有什么,你一次说完吧。”

    陈六安走到门边,默默向山下打量了几眼:“时不我待,我只说一次,你记得住便罢。”

    回头看向童福山:“我给你的这本密账,是建文三年的出账,上面记录的是两江数省贪墨来的银两,最终去向以及结余。”

    “你的意思是,这账册不止一本?”

    “一本?”

    陈六安冷笑:“直隶、浙江、山东、河南、开封、福建、江西,这么多的行省,州府,一本账记得下吗?”

    他挥挥手示意童福山不要说话:“每年各省贪墨所得银两,除一部分用于买卖官位、为犯事官员赎罪外,剩余的要全部交回京中。”

    “而这每年一次的对账,就是要清理掉所有的账目,然后销毁。”

    “这本建文三年的旧账之所以能留下来,是因为燕王连连大捷,我们根本没有时间销账。”

    童福山点点头:“那其他的账册呢,在谁手里?”

    陈六安却摇头:“我不清楚。”

    “每年我只负责收账,我只知道马祥手中至少有一本总账,其他就不清楚了。”

    “那你们每年取回京中的银子,都给了谁?”

    “黄子澄。”

    陈六安冷笑:“他负责接账收银,不过他的背后另有其人。”

    童福山不再问了,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方孝儒。

    没想到看似两袖清风,于朝局并不关心的他,背后却在下着这么大一盘棋。

    “那是不是说,只要擒下这方孝儒,这笔巨款就能追回来了?”

    “你想的倒是天真!”

    陈六安哈哈大笑:“你以为银子最后落在方孝儒手里能剩多少?大头早被那些人拿去了!”

    “不搞清楚所有账目的来龙去脉,那这几年的银子就是无头烂账!”

    “那我有件事就不明白了。”

    童福山看着陈六安:“既然如此,为何他们不直接销毁账本,不就彻底湮灭这些证据了?”

    陈六安叹了口气:“你小看了方孝儒啊。”

    “若不是他手中拿着这些官员的把柄,你以为他们不会销毁?”

    “燕王破京之后,方孝儒虽然自知必死,但他总要为自己的后人留点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