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龙翻身的余波渐去,越来越多的百姓走出家门。

    钱塘别苑塌陷这么大的事,自然瞒不过百姓的耳朵和眼睛。

    虽然对手握刀枪的官兵带着本能的畏惧,但仍止不住他们的好奇心。

    随着人越聚越多,眼前的惨象也让人越来越不愿侧目。

    四周点亮了无数的火把,形成一道道火龙。

    火龙的光芒照进塌陷的地方,只见碎石遍地,犹如一座巨大的坟场。

    ‘坟场’内隐约传出哭声和呼救的声音,仿似人间地狱。

    但外围的官兵对身后的声音充耳不闻,只是手持兵刃,小心戒备着眼前的人群。

    如临大敌。

    但在百姓们目之不及的地方,被盔甲遮挡的阴影处,那些士兵的表情又何尝没有痛心?

    “娘————————!”

    一道撕心裂肺的喊声,从钱塘卫的士兵队伍中传出。

    很快,一个丢掉武器的士兵,拼了命的往里面冲去。

    这个士兵怎么也想不到,前几天才刚刚住进的新房,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废墟?

    他身边的同袍死死拉着他,劝他节哀。

    但慑于军令,也不敢放开他。

    “你们放开我,我要去救我娘!”

    “房都塌成这样了,你娘他...节哀吧。”

    小旗不忍的侧过脸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啊,未经他人苦,又如何能劝他人善对灾难?

    “怎么回事!”

    半夜惊闻噩耗,严世奋哪还能坐得住,骑着快马就赶来钱塘。

    几十里的路,不过半个多时辰就赶到了现场。

    只是可怜了他座下的那匹宝马,早被催的口吐白沫,眼瞅着是活不了了。

    但严世奋哪还有心情去管马的死活,他一把拎起失魂落魄的王丘:“怎么回事!”

    王丘苦笑:“不就是大人看到的那样?”

    “你不是说很妥当吗?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

    他声音低沉,在王丘耳边低声喝到:“记住,将一切过错都推到地龙翻身上去,明白吗!”

    王丘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是,是,是地龙翻身!”

    丢开王丘,严世奋快步走到钱塘别苑的牌子下:“里面怎么回事?”

    “禀大人。”

    孙豹上前一步:“许圭在里面救人。”

    御书房一愣:“许圭?哪个许圭?”

    闻言,孙豹的嘴角不屑一撇:“除了那个巡田御史,还有哪个许圭?”

    “他在这凑什么热闹?”

    严世奋挥手招来王丘,神色不悦:“怎么回事?姓许的怎么在这里?”

    “下官不知。”

    王丘茫然摇头:“下官闻讯赶到此处时,他就在这里了。”

    说着,还忍不住告了一状:“这姓许的不分青红皂白,上来还揍了下官一拳,大人,你要为下官做主啊!”

    “打死你都活该!”

    严世奋懒得理他,眉头越皱越紧:“这姓许的居然在这里,那事情就麻烦了。”

    正想着对策,忽然身后有人高喊:“布政使大人到——!”

    严世奋一愣,赶紧回过身去迎接。

    果然,马祥推开身边的护卫,怒气冲冲的朝着他走来,人未到声先至:

    “怎么回事!”

    严世奋脸色难看,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地龙翻身,导致钱塘别苑房子塌了...”

    “小小地龙翻身,怎么能把房子搞塌!”

    “回大人,下官不知,但...但...”

    “但什么但,有话说有屁放!”

    马祥的脸色铁青。

    前几天才把严、王二人的奏疏递上去,本以为这里也有自己一份功劳,可没想到才几天,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严世奋心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多拉一个人下水总是好的。

    “回大人,王丘建立此处楼盘时,皆按图施工,并无差错!

    故而,下官以为这是苏谨当年给的图纸本身有问题,才导致这次事故!”

    马祥被气乐了:“你是说,这事赖人家苏大人?”

    严世奋咬牙:“是!”

    “放你娘的屁!”

    马祥暴跳如雷:“怎么人家凤阳、泉州就没事,独独你钱塘出了问题!”

    “回大人,下官不知,但想来除了图纸有问题,下官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

    马祥深深看了他一眼:“你就等着本官弹劾你吧!”

    说完理也不理他,直直往里走:“里面怎么回事?”

    “回大人,是许圭许御史在救人。”

    “许御史?”

    马祥一愣,瞅了瞅严密戒备的官兵,又瞅了瞅严、王二人。

    “许御史在救人,你俩就这么站在一边看着?”

    一直没开口的孙豹,这个时候也不得不开口:“大人,末将命令士兵守卫在此,是为了以防宵小趁机作乱。”

    “你倒是有心了。”

    马祥嘴角噙着嘲笑:“那本官是不是还应该嘉奖你,说你调配有方?”

    “末将不敢!”

    马祥理也不理他:“好,那你就好好守着,本官也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让孙大千户如此提防!”

    说着,马祥就开始除去自己身上的官衣。

    严世奋瞧着一脸莫名其妙:“大人,您这是...”

    “本官不怕宵小作乱,有本事就趁乱取了本官的项上人头去!”

    说完,理也不理严世奋和孙豹,大手一挥:“府里的,跟本官进去救人!”

    “是,大人!”

    随着马祥一声令下,布政使衙门的衙役、护卫、吏员,二话不说跟着他冲进这硕大的‘坟场’。

    “你呀你!”

    严世奋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孙豹一眼,又再瞅瞅六神无主的王丘。

    叹了口气,暗自悲哀自己怎么碰上这么两个猪队友。

    布政使大人都冲进去救人了,自己这个知府哪还有脸在这站着?

    他赶紧将自己的外袍除去,一咬牙,带着自个的家丁也冲了进去。

    唯有王丘还傻傻愣愣的看着他,不知所措。

    外围的百姓也渐渐看明白是怎么回事。

    当他们看到布政使大人都冲进去救人了,不知是谁忽然喊了一声:

    “都是咱们乡亲,怎能见死不救,是汉子的都跟老子去救人啊!”

    负责警戒的士兵本就无心拦截,看到汹涌的人潮,只是象征性的拦了一下。

    没几息的功夫,戒备线就被百姓冲散,很多士兵甚至被裹挟着冲了进去。

    他们手上的长枪、佩刀,不知什么时候居然不见了。

    这些武器统统被百姓化作撬棍、铁锹,用来搬开那硕大的碎石。

    正在费力搬动一块巨石的许圭,忽然觉得手上一轻,硕大的碎石就被抬到了一边。

    他愕然抬头,却发现对面的人如此熟悉:“马大人?你怎么在这里?”

    “回头再说”,马祥头也不抬,小心向碎石下面的黑洞望去:“先救人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