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书房中,父亲周大福,继母赵欢以及小弟周益都在。

    不仅如此,连叔叔周大贵以及家中塾师郑万宝,也都在书房之中坐着。

    但他们二人的脸色阴沉,看到周进走进来后,向他们俩拱手作揖,他们俩也全无表情,只当是没有看见。

    周益在那里痛哭流涕道,“这事儿都是我自己一力主张,大哥先前本不想收下这笔钱财,是我百般纠缠,大哥迫于无奈之下,才被迫接受的。这事儿如果有错,都是我的错,与大哥没有任何关系。如果父亲大人硬要责罚,便责罚我吧。”

    “你一个懵懂小童,知道个什么?倒是有些人,都已经二十岁出头了,也应该明白事理了,这小孩子手中的钱财,能算是他自己的吗?还不是从他长辈那里得到的。可是某些人,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接受了。我是真心不能理解,这世上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继母赵欢虽然没有直接说出姓名,那就凭她那阴阳怪气的口吻,显然是意有所指,想要在这件事情上大作文章了。

    “你也少说几句。”周大福沉声说道。

    随后,他把视线转向周进,询问道,“我记得前几日,你说要到北平城里求学,我当即给你批了二百两银子,从银钱方面来讲,你是不缺的。我也再三给你强调过,如果以后银钱不够用了,你也可以再打发人过来取。我是否给你说过这些话?”

    “说过。”周进点头承认道。

    “你承认就好。”周大福厉声喝道,“既如此,你为何还要接受你弟弟的私房钱?你拿了这么多银子出门,究竟是外出求学,还是花天酒地?你的心思到底在不在学业上面?”

    周进不敢辩解,闷着头不作声。

    继母赵欢继续煽风点火道,“人家的心思究竟是外出求学,还是花天酒地,我是不清楚,也不敢胡说。但人家拿了一本《论语》送给益儿,却说是礼尚往来的回赠。我倒不知道,一本《论语》书的价格会有这么贵,竟然能价值二百两银子?这真正是黑心肠子,若是让他在家中长久待下去,还不知道怎么算计我们母子俩呢。”

    “二叔和先生怎么说?”赵欢扭头向周大贵和郑万宝二人问道。

    周大贵和周大福虽然也是兄弟俩,但周大贵系妾室出身,当初分家时,仅分得了一个普通田庄,大约有三五百亩地,外加不到一千两银子,这就是他的全部家产了。他家中尚有一妻三妾,底下共有六个孩子,虽说衣食无忧,但手头也不宽裕,时常还要仰仗着兄嫂给他一点儿资助,对于这个嫂子赵欢,他又怎敢轻易得罪?

    长嫂赵欢向他问话,他当然要顺着她的思路,继续往下说了,“进儿,我是你二叔,今日就倚老卖老多说几句。你弟弟年幼,他那笔钱财,你确实不该拿呀。”

    不过,周大贵也知道,他出身低微,在周进这种大房嫡长子面前,也说不起太多硬话。

    更何况,像这种兄弟睨于墙之类的家事,他说太多也不好,便很快停住不说了。

    但他的发言,却也相当于以长辈的身份,给这件事情定了性,即周进这件事情做得不对,存在着存心欺骗、诱人钱财的嫌疑。

    郑万宝则是一个穷酸秀才,往年他家中老小,连肉都吃不起,如今他好不容易在周家谋到了一个塾师的职位,包吃包住且不说,每年还可以得到一二十两银子的束脩,自然对此格外珍惜。

    郑万宝言道,“虽然往日我也说过,书中自有黄金屋,以及知识无价之类话语,但一本《论语》,才值得多少钱呢?”

    郑万宝一边说着,一边顺手将茶几上的那本《论语》拿到手中,随意翻看了两眼。

    等他无意间,见到先前周进在书中所亲笔书写的那一段话时,不由得大吃一惊,浑身都不受控制地抖动了起来。

    “这个周进怕是发昏吧?就为了争一口气,他竟然自愿放弃偌大家产?”郑万宝在心中思忖道。

    原来,周进在书中空白处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感谢弟弟临别赠银之恩,我忝为兄长,受之有愧,特郑重承诺,今后家中所有资财,全部归弟弟周益,我周进再不取分毫。天地日月可鉴。”

    后面还有一句“德正七年八月十五日中秋于家中”,表明时间和地点。

    郑万宝的神色异常,很快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周大贵就坐在郑万宝身边,他把书接过来,翻到那一页后,也是深感震撼。

    周大贵恨不得在心里呼喊道,“贤侄,你糊涂啊。你若真担惊受怕,害怕遭人暗算,完全可以借住在你二叔家里,到时候只需要你分得我数千两银子,我必然给你聘请一二十个保镖、护院,难道还不能保你周全?”

    作为一家之主,周大福也意识到情形不对,及至等到他看见书上这段话时,他吃惊之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有没有《论语》书上的这段话,对于周进而言是截然不同的。

    没有这段话,周进就是品质不良,诱骗钱财,但有了这段话,别人只会说他仗义疏财,雍容大度。

    但和周大贵、郑万宝只注重家财百万的分配有所不同,周大福是一家之主,更要考虑到这件事情发酵之后,对周家门楣和风评的影响。

    “难道赵欢和周进这对母子俩的关系,已经剑拔弩张到了这种程度?”周大福心中发寒道。

    这件事情要是传出去了,会不会有人说他周大福狼子兽心,放任继室赵欢迫害嫡长子,以至于周进不得不甘愿放弃百万家财,离家出走?

    然而,一想到赵欢往日那些作为,周大福又有些犹豫起来。

    眼下周进自愿放弃家产继承权,还有周大贵和郑万宝二人作证,此事虽然难听了一些,但家产分配再也没有任何悬念,赵欢也就没有必要再对周进暗中加害了。

    若是继续犹豫不决,除了他本人在赵欢面前讨不到好且不说,周进即便逃到了北平城里,恐怕也不得安宁。

    两害相权取其轻。

    想到这里,周大福便沉声问道,“这可是涉及到上百万的资财,你真愿意就此放弃?”

    周进心想,我不放弃能怎么办?

    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道理。在《红楼》原著结尾,周益成为了家中独子,说明原主周进,怎么都躲不掉继母暗算。

    与其如此,还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

    分家之后,他便不再受继母辖制,便宜父亲周大福的绝大部分钱财,都给了弟弟周益,他便再也没有了从孝道上压制自己的借口。

    这个便宜父亲也要考虑到人言可畏不是?

    你都这么偏心了,把财产都留给了小儿子,还想要对大儿子指手画脚,难道一点都不亏心?难道不害怕千夫所指,被人唾骂?

    至于百万资财,周进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

    周进有这个信心,凭借着穿越者的独特优势,只要假以时日,他便能发家致富,几百万资财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