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周进便在家中操办酒席,为了大张旗鼓,强化外界眼中他沉迷于女色的固有印象,他还特意派人去了状元楼一趟,订了三桌酒席回来。

    韩奇、冯紫英、卫若兰、陈也俊等人得知消息后,便提了礼物上门道喜,国子监里的诸位好友,包括魏西平、钟栅、张安世、陆秀峰等人,闻讯后也都纷纷上门祝贺。

    至于贾环、贾兰、贾菌、贾芝等一帮贾氏义学中的旧友,因为周进这次所纳的姨娘是平儿姑娘,原是荣府贾琏房中的禁脔,彼此也早就认识。

    这次平儿姑娘摇身一变,一下子成为了周进房中的美妾,众人实在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也怕双方见面后,场面上会有些尴尬,便都推托没来。

    周进也不会傻到派人去给他们送请帖,没来也无妨。

    刚开始,这顿酒席的氛围还不错,热热闹闹且不说,平儿姑娘也打扮得格外艳丽,给在场诸人敬酒,引发了一阵阵善意的哄笑声。

    然而酒宴中途,周进却借着酒意,在众人面前,将张诗卿、张诗韵二人大骂了一通。

    张楚是内阁首辅,周进连和对方见面的资格都没有,张诗远则是上届科考状元,做过翰林院修撰,近日升任工部郎中,以周进的身份,自然不可能抨击张楚、张诗远父子。

    他要真这么做,那这出戏也演得有些太过了,反而还会遭到他人怀疑,张首辅一家也不可能对此放任不管,那便要露馅了。

    周进还不至于做下这种过犹不及的事情。他只能拿不成器的张诗卿、张诗韵兄妹俩开涮了。

    周进说张诗卿这人不仗义,自己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张诗卿却一点儿也没有向他兄长张诗远汇报,导致九边彩票大获成功,他周进却只得了数百两银子的劳务费,你说可气不客气?

    “难道我周进就缺少了这几百两银子吗?难道我周进就不配在张诗远的奏章中记上一笔,以大周朝彩票首倡者的身份,留名于青史之中?”周进红着眼圈,向众人询问道。

    大家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感觉这一趟酒席不应当赶赴过来,这桌上的酒水也不香了啊。

    周进和张诗卿之间的矛盾,可不是他们这些年轻士子能够随意涉入的啊。

    众人只好打圆场道,“张诗卿我认识,他读书方面不出彩,倒是武艺超群,性格火爆,本来就是一个莽夫,周进兄弟何必跟他计较?来来来,喝酒喝酒,咱们喝酒。”

    好不容易制止了张诗卿这个话头,周进又开始述说,张诗韵这个姑娘是如何不讲义气了。

    周进言道,“你们是不知道啊?那天晚上,明明是她张诗韵上门来求我出主意,说是九边缺饷,向我询问一个赚快钱的法子。还说若是事情成了,便给我介绍一门好婚事。结果事情完了之后,她便一句话都不提及了。你张诗韵自己是没办法,转眼就要嫁给陈瑞安了,但你可以把庶妹张诗瑶介绍给我,难道还怕我今后对她不好么?”

    总之,周进在酒席上,越说越大胆,越说越轻佻,连张首辅一家闺中小姐们的清白,都给牵涉进来了。

    张楚贵为首辅,权倾朝野,虽然也有一些人暗中反对他,但谁敢在公开场合上,站在张楚一家人的对立面?

    周进酒后这番话,可谓大胆至极,众人也没法接下去。

    他们喝了几杯酒之后,便都借口有要事在身,提出告辞了。

    在回去的路上,众人对此议论纷纷,说是周进这次操办九边彩票发行一事,确实没有落到好,张诗卿、张诗韵兄妹二人,怕是对周进有过承诺,却最终没有履行啊。

    风声传到了张首辅家中,张诗远听到下人汇报后,心中又喜又惊。

    欣喜的是,周进这厮果然识趣,这才刚回到家中,就把彼此不和的风声传了出来,若是真有人想对张家不利,怕是再过一段时间,便会按捺不住,挑唆周进造谣生事了吧?

    惊惧的是,周进这厮酒后吐真言,所说的这一番话,应情应景,太他么的像是真的了?

    周进这厮不会真对张家心怀怨恨,不会真的打起了庶妹张诗瑶的主意,想要把她娶回家吧?

    “你周进生冷不忌,荒唐无耻,尚未成婚就安置了数房美妾在屋子里,我怎么敢把妹妹嫁给你这个乡下土鳖,风流浪子?”张诗远很是生气道。

    要不是他和周进有言在先,定下了这一招引蛇出洞之计,他都要亲自上门,向周进这厮讨要一个说法了。

    张家这些待嫁闺中的小姐们,是你周进这厮可以随便开玩笑的吗?

    张诗卿得知周进骂他之后,倒也还沉得住气。

    他虽然性格鲁莽,但也心胸开阔。

    在他看来,彩票发行一事,周进确实是首倡者,由其亲自操盘,首战告捷,一下子就为兵部筹集了六十多万两银子,解决了关宁骑兵驰援沈州的开拨费,更不用说以后,还可以继续为朝廷带来滚滚财源。说周进立下了天大的功劳,这话一点都不假。

    正常情况下,朝廷应当对周进公开表彰,爵位给不了,至少也得给他一个封号,再不济,一个候补知府的虚职,惠而不费,这也是官场惯例。

    但周进却什么都没有捞到,反而还要被张家雪藏,他心中有气,借着酒意遮脸,发泄一通,也是应当的。

    不过这几日,北平城中有许多人都在议论他,张诗卿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好看,却是任谁都能看出来的。

    张诗卿被骂后,尚可以隐忍下来,张诗韵冰雪聪明,更是发觉了其中若干蹊跷之处,但张诗瑶作为无辜受害者,却有些沉不住气了。

    张诗瑶打探了一番过后,私下里觉得,既然你周进都同意了“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同意我兄长抹掉你的功劳,将你先雪藏起来,那你为何还要在酒后说胡话,诋毁我们张家兄妹的名声?

    更为可气的是,我姐姐张诗韵什么时候说过要给你介绍一门好婚事了,据她亲口所说,她连我这个庶妹张诗瑶的名字都没有提及过,怎么到了你周进口中,就变成要把我张诗瑶嫁给你了?

    张诗瑶气得破口大骂道,“就凭你周进这个乡下土包子?这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啊?”

    张诗瑶气不过,纠集了一帮家丁,兴冲冲地赶往桃花巷,想要找周进讨要一个说法,但却在半途中,被其兄长张诗兴派来的府中管事给拦住了。

    府中管事拦在张诗瑶的小轿前面,向其转述张诗兴的那句话,“你被疯狗咬了一口,难道还能咬回去么?”

    张诗瑶只能打道回府,含恨而回。

    这场武打好戏虽然没能上演,但却进一步坐实了周进对张家心怀不满的流言。

    周进躲在家中,冷眼旁观北平城中人们关于他的一系列风言风语,第一次有了一种将世态人心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快感。

    但他也不能因此骄傲自大,他借着酒意诋毁张首辅一家,只能算是一例孤证,想要取信于人,让不怀好意者自投罗网,周进还需要没事找事,制造一些旁证。

    没有什么比欺侮林红玉,更让人相信他心中的怒意诚然不假了。

    因此,随后这几日,周进便躲在西一厢房,在把玩平儿姑娘那白腻的身子之余,时不时便找寻林红玉所犯下来的一些错处,像什么送来的糕点不太热、倒好的茶水有点凉、炉灶里的蜂窝煤没有及时更换之类,逮着机会,便将林红玉一顿大骂。

    “你林红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在晴雯姨娘那里,表现就不太好,现在把你调到了平姨娘这边,你仍旧是表现不佳。我这里虽然是一般人家,但该有的规矩却一点儿也不少,你要是不甘心在我这里做丫头,或者说做不了,速度言语一声,我这就将人牙子唤来,把你卖到环采阁去。”周进恶声恶气地说道,声音大得能将屋顶的瓦片震落下来,连隔壁的武二叔一家都听得清清楚楚。

    武二的老婆马蓉听到后,不禁有些神思恍惚,“周进这厮中气这么足,骂声这么响亮,应当不会像是那个没用的武二一样,支撑不了一时片刻吧?”

    思绪至此,她不禁黯然流泪,唉声叹气了许久。

    想当初,她也是万柳巷中的一朵花,就为了贪图武二给的彩礼多一些,便嫁了过来,谁知道却摊上了一个不中用的货,思来想去,真是悔之莫及啊。

    周进的叱责声很难听,林红玉却不敢顶嘴,她害怕周进生气起来,真要将她卖到环采阁,那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虽然周进并没有动手打人,但这动辄挨骂的日子,也太难过了呀。

    林红玉不禁有些心生懊悔,早知道如此,就不应当欺负周进是个读书人,以为他不会拿自己怎么样。

    从道理上来讲,在周进拿到她身契的第一天,她整个人就都属于周进了。周进想要收用她,她便不能拒绝。

    但林红玉当时还保留着重返贾府的妄想,想着君子欺之以方,便以“大爷是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可不能欺负我这个弱女子呀”为借口,几次三番,让周进连她的小手都没有摸到。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确实做得有些过分,也难怪周进这厮心中不满,使劲儿敲打自己了。”林红玉暗中思忖道。

    “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林红玉惊忧之下,急火攻心,很快就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