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三品威远将军马尚都抵挡不住社会舆论压力,在被弄了一个灰头土脸,被迫向那些庶子庶女们认输投降以后,整个上流社会蓦然一惊,不啻于一颗石子投向了静止的湖面,掀起了一阵又一阵涟漪。

    这些日子以来,荣国府中的赵姨娘也密切关注着此事。

    她的身契被掌握在王夫人手里,这也是她在王夫人面前,不得不卑躬屈膝的重要缘由。

    现在可好了,那些庶子出身的读书人开始闹事了,高喊着“吾孩生母,永不为奴”的口号,时常从荣宁二府门前呼啸而过。

    在这种情势之下,赵姨娘心想,我替贾政生下了贾探春和贾环两个孩子,可谓劳苦功高,作为姐弟二人的母亲,确实不应当继续为奴啊。

    赵姨娘纵使不敢在贾政和王夫人面前,公然提出这个要求,但她在家中的底气,却也是大了许多。

    往日在王夫人面前,她都是想破了脑袋,尽量说一些阿谀奉承的话,尽管那些话让她自己都感觉到恶心。

    但是现在,赵姨娘可没有这种溜须拍马的心情了。

    不仅如此,她还动不动就咳嗽几声,提示众人,还有她赵姨娘这号人物就在现场呢。

    她也不怕谁来打杀她,谁敢来打杀她,她就要哀嚎几句“吾孩生母,永不为奴”。

    也好借此机会看一看,是荣府的百年声誉更重要,还是她这条小命更重要?

    对于赵姨娘的挑衅,王夫人也是心知肚明。她气得满肚子火,却又只能忍气吞声。

    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她又怎敢轻举妄动?

    不仅如此,她还特意赏赐了赵姨娘一些绸缎和首饰,想把赵姨娘给拉拢住,省得她以后不服管教,给自己难堪。

    “这个该死的周进,真是一个大祸害啊。”王夫人简直要恨死周进了。

    不过随后,她把更多的恨意都集中在了那个三品威远将军夫人高颖身上。

    “你作为治国公府的当家太太,在家里坐享荣华也就是了。至于那个董爱珠,你要真是看不惯,把她当场赏赐给周进或者傅检这两个色胚,不就万事大吉了,硬要跟周进、傅检这些小虾米较真作甚?你用言语激怒周进,害得他日子不好过,咱们这些正室夫人的日子更不好过。你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万呀!”

    王夫人想到这里,恨不得撕烂高颖的那张臭嘴。

    她甚至连西宁郡王府的那位王妃,也有些埋怨起来了,认为她管教不力,宠溺过度,以至于高颖养成了这种张扬跋扈、无法无天的性子。

    王夫人还隐然有些后悔。想着那年在东平郡王府后花园里,那个高颖不守规矩,抢了王熙凤一只风筝,当初自己就应该帮着亲侄女儿据理力争,讨回这个公道。哪怕撕破脸皮,也要让那个高颖受到一些惩罚。

    这样的话,她是不是就会收敛一点,不至于闯出如此大的祸事?

    王夫人还在梳理着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回想着一些芝麻绿豆大小的往事。

    而她的丈夫贾政,更是因此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

    赵姨娘虽然生育了两个孩子,年纪却刚到三十岁,正是一生之中最为曼妙多姿、温柔如水的时候。

    半夜梦醒时分,有这样一个美人在怀,常常能让贾政爱不释手,产生年华虚度之感。

    虽然在平常的朝夕相处之中,赵姨娘对待自己,可谓是百般奉承。

    但要真是让她脱离奴籍,恢复自由之身,她是不是还会愿意侍奉在自己身前,那可就真是不好说了。

    但事态的发展,显然不以贾政的意志为转移。

    有人说,贾政这厮,摆明了就是假正经、假仁义、假道学,他口口声声,说着什么贾府自祖宗以来,皆是宽柔以待下人。

    结果落到他自己头上时,那个赵姨娘都替他生下了两个孩子,他却至今没有让赵姨娘脱离奴籍的打算。

    他连对自己的侍妾和孩子,都没有仁义之心,又怎么能指望他善待府中下人们呢?

    听到这种风声之后,贾政气得吐出了一口老血。

    他本打算也跟着凑一个热闹,给赵姨娘脱离奴籍算了,但一想到这样一个美人儿,恐怕会脱离自己的掌控,不再任由自己予取予求,便又有些不舍起来。

    最终,贾政还是没有给赵姨娘恢复自由之身。

    但是,他也在府中公然宣布,要提高名下所有侍妾的待遇,再不可对他们任意打骂。

    贾政还说道,“如果府中侍妾们,想要脱离奴籍,可以向老太太和自己提出来,到时候老太太、自己和王夫人,三个人一起商量,必定会给出一个答复。如果没有人提出来,就只当是这名侍妾不愿意离开贾府了。”

    谁敢当面提出这个要求?

    贾政的这个办法,很快就被其他王公贵族之家所采纳。

    当事人自己都不愿意脱离奴籍,不敢公开提出这个要求,其他人也无话可说。

    鉴于这种情况,“吾孩生母,永不为奴”的口号声,也便逐渐在北平城中回落下去了。

    但是,对于始作俑者高颖,京城贵妇圈中的那些人,都对她深怀不满,也一致认为她格局不大,做事情分不清首尾。

    一个董爱珠而已嘛,值得些什么呢,你把她让给周进或傅检不就好了?一定要把董爱珠抓回去折磨一番,不仅损人不利己,还结下了仇怨,有什么意义?

    而且,治国公府三品威远将军马尚名下,先后有五名侍妾暴病而亡,有六名侍妾被发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要说与这个高颖没有任何关系,那是谁也不会相信的。

    和这种人继续交往,那不是拉低自己的格调和声誉,故意让其他人评头品足、胡乱揣测吗?

    鉴于此,北平城中那些王公贵族之家的夫人小姐们,人人都对这位三品威远将军夫人避之不及,有什么重要场合,一般也不会有人特意邀请她了。

    气得高颖简直要发疯,她躲在房中大骂道,“我是做了一些缺德事,可你们这些有品级的正室夫人们,谁又比谁高贵多少?就说那个荣国府,前不久还把贾琏的发妻王熙凤,白送给周进这厮了。论恬不知耻,我还不如你们荣国府呢。”

    “闭嘴。”随着一声大喝,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从门外走了进来,他气急败坏道,“你还是不吸取教训,还是这么说话毫无遮拦,得罪了桃李书院周进、傅检这些人还不够,你还想把其他王公贵族之家,都得罪一个干净,才心满意足了是吧?”

    近些日子以来,马尚的脾气大了许多,不再对自己唯唯诺诺,想到这一点,高颖就心头来气。

    眼见马尚一进门就呵斥自己,让自己在下人们面前没脸,高颖又怎么按捺得住?

    她当即反驳道,“你自己没本事,惹不起那个周进,护不住自己的老婆,怎么还有脸说起我来了?你要但凡能干一点,把那个周进直接抓捕起来,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看到高颖还是这样一副不明事理的样子,马尚也懒得再说什么了。

    他怕把事情说出来,他这个正室夫人还不服气,还要到处胡闹,到时候还不知道要惹出何等祸事?

    马尚对管家下令道,“这些天,就让夫人在家里好好歇着吧,没有我的允许,哪里都不要去了。”

    管家回答道,“是。”

    “什么?”高颖气急道,“你想软禁我?我是西宁郡王府的嫡女,你马尚凭什么软禁我?”

    马尚却胸有成竹,他朝西宁郡王府的方向,拱了拱手,说道,“谨遵岳父大人指示,不敢不从。”

    想不到竟然是自己亲生父亲的意见,高颖吓得瘫坐在了地上,她喃喃自语道,天哪,周进这厮究竟是何方大神,竟然让她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