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歹善连自己儿子的尸首都不管了?就这么一声不吭,速度远遁了?”看着远处消失在山峦背后的后金军队,卫若兰几乎不敢相信道。

    “这有什么稀奇的?歹善有好几个儿子,死了一个萨哈璘,他还有岳讬、硕讬、瓦克达、巴喇玛等诸多子嗣,自然不可能因为萨哈璘这个儿子而以身冒险。他负责镇守后方,坐镇盛京,本来兵力就不多,其精兵强将,又有好几百人牺牲在盖州城下,现在不走,等着被我们一网打尽吗?”穆济伦解释道。

    “那咱们要不要追击?”卫若兰询问道。

    “穷寇莫追。”周进叮嘱众人道,“况且燧发枪中队的弹药也不多了,须得班师回去了。”

    周进虽然在鸡笼港附近,建立了一座新北兵工厂,招募了上百名匠人,主要从事燧发枪及其弹药的仿制和生产,但目前来说,进展还不大。

    和西夷商人布莱尔的军火交易,又被对方提价,原本一支燧发枪的价格,现在连半只燧发枪也买不到;原本一艘西方盖伦船的价格,现在也只能勉强买到半艘。

    周进也不是出不起这个价格,但他不愿意被人拿捏,把自己的命脉完全交到对方手中啊。

    他只能寄希望于新北兵工厂,希望他所雇佣的那些匠人,能迅速将燧发枪仿制成功,从而让布莱尔等人失去抬价的底气和可能。

    但这都是后话了,眼下他还得先考虑班师的问题。

    “班师?”卫若兰挣大着一双迷惘的眼睛,十分不解道,“咱们刚打了胜仗,不是应当在这里长期驻守,给黄太吉添堵吗?”

    “添个毛的赌。”周进没好气地说道,“咱们这次能打胜仗,是依仗了燧发枪中队,给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他们下次再来时,便不会再蚁附攻城了,而是动用数十门火炮,抵近盖州城墙发射,连续发射数十天,你怎么守?”

    不过,虽然是班师,但也不能不给后金方面留下一些深刻的印象。还是由穆济伦出马,带领数百哨探,在周围百里之内,反复逡巡了好几天,杀死杀伤女真牧民数百人,俘虏辽东汉民数千人,缴获牛、羊、马等牲畜数千头,随后便打道回府。

    周进船队容量有限,不能一次性将这些俘虏、牲畜运送走,只得在盖州城内继续坐镇,直到陈也俊、胡永等人先后率领船队,再次前来接应时,他才随着最后一批船只,踏上了班师回程的征途。

    而这时候,黄太吉才刚刚返回盛京,还在对南下入关一事进行论功行赏,尚来不及对盖州一事进行处理,更不用说派兵攻打盖州、活捉周进了。

    周进此次北上勤王,可谓全身而退。

    不过,黄太吉入关以后,在顺天府境内如入无人之境,到处烧杀掳掠,其一部分主力,更是深入到北直隶行省邢州府、齐鲁行省泉城府,可谓胆大妄为至极,后金军队更是在多路勤王兵马的眼皮子底下,将数十万精壮丁口和大量财货、粮谷押送到了关外,这本来就让今上德正帝的肚子都差点气炸了。

    偏偏两支勤王兵马,分别从保定、津州出发,意欲对后金大队人马进行衔尾追击,结果反而遭到了对方的埋伏,死伤多达数千人。

    “一帮饭桶,真正是一帮饭桶。”德正帝看着战报,气呼呼地说道。

    “给朕传孙博雅、田冲二人进殿议事。”德正帝怒喝一声道。

    吓得他身边太监夏守忠,浑身一哆嗦。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内阁大学士孙博雅大人和和兵部尚书田冲大人,这次怕是要摊上大事了呀。

    孙博雅从陕甘总督任上升任内阁大学士,担任内阁次辅一职,临时主持京师防务,确保北平城门不失,首要任务算是完成了,今上对他再生气,也必须考虑到他初来乍到,尚没有在营中搭建听命于他的基本班底,也无法对勤王兵马如臂使指,这场仗打成这样,孙博雅是有责任,但终究不能斥责太过呀。

    但对于兵部尚书田冲大人,德正帝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上任兵部尚书李春华大人引咎辞职以后,兵部尚书一职,便由田冲大人接手。

    可这几年以来,他对内不能迅速平定那些多如牛毛的流民军,让闯王、西王这些悍匪在大周朝境内耀武扬威,冲州过府,如入无人之境,对外又不能抵挡女真诸部的侵袭,以至于长城一线,宛如筛子一般,被后金主力南下入关了好几次,俘虏大量财货、丁口北返。

    这样长此以往,后金势力必将日益膨胀,又如何得了呢?

    “田冲这厮必须为这次作战失利承担领导责任。”德正帝暗中下定决心道。

    他将田冲骂得狗血淋头,硬是逼迫这位兵部堂官主动辞职,随后又下令将这厮送往天牢之中拘押起来,这才算是出了一口心中挤压多时的恶气。

    “孙阁老此次主持京师防务,虽然有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基本面还算是不错的。这次兵部堂官田冲辞官,他那兵部尚书的职位,便由孙阁老兼任,还希望孙阁老在这个职位上殚精竭虑,替朕分忧。”德正帝也懒得征询孙博雅的意见,便授予他兵部尚书一职,主持大周朝的军务大事。

    至此战事频仍之际,孙博雅以精忠报国为己任,他一不畏难推搪,二不提额外条件,很爽快地接受了这个人事任命。

    兴许是他运气好,他上任兵部尚书第二天,便得到了一份来自于津州的加急文书,说是松江伯周进所率领的勤王兵马,已经在津州海港上岸修整了。

    在这份加急文书中,松江伯告罪说,因海上迷路,船队没有到达预定地点津州海港,未能完成和署理登莱巡抚刘为民部汇合的意图,特向朝廷请罪。

    他所在的船队,一直漂浮到了后金盖州海域,见城防空虚,便发动突袭,夺取了盖州城,缴获数千女真族人及辽东汉民,目前已转运至登州海港,请求朝廷予以接受、处理。

    随后的盖州防御战中,又击毙女真士卒数百人,阵斩后金王室成员、歹善贝勒之子萨哈璘。

    “好好好,好啊。”孙博雅纵使身居高位,城府极深,此刻也忍不住拍手叫好起来。

    他立即进宫,向今上汇报了这个好消息。

    “松江伯周进现在何处?”今上询问道。

    “他目前停驻在津州海港,非宣不敢进京。”孙博雅回答道。

    “宣松江伯周进入京。”今上立即下令道。

    也不怪今上和孙博雅如此激动,实在是因为对于整个大周朝来说,在经历一连串失败战事之后,太需要这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了。

    在北方,黄太吉继任后金汗位之后,算是从紫檀堡大爆炸的心理阴影之中走了出来。他对治下汉民采取怀柔之策,有效整合内部力量,对大周朝锦宁防线,一直保持着积极施压的态势,这次更是率军南下,俘获大量财货、丁口出关,给北直隶行省、齐鲁行省的社会稳定和生产生活造成了严重破坏。

    在中原,闯贼李鸿基部夺取洛阳之后,在豫省盘桓不去,攻州夺府,开仓放粮,声势越来越浩大,地方官员、将领不敢撄其锋,惟有闭城自守而已。

    豫省钱粮赋税,连一粒粮食、一个铜板都不能上缴朝廷且不说,朝廷还需要花费大量军费,用来对付闯贼李鸿基部,真是气煞人也。

    在东南,西贼张敬轩围攻安庆府,虽然尚未攻打下来,但却几乎牵制了南直隶行省总督史鼎的全部精力,将颇有战斗力的长江水师,一直拖在长江安庆段不得动弹。

    在这个时候,松江伯周进率军攻占盖州,击杀、俘虏女真族人数千人,便不能不说是一场难得的大胜了,也维护住了大周朝的最后一点体面。

    说起来,松江伯自从离开北平,前往松江府任职,已经有好几个年头了。张诗韵、薛宝钗生育时,他也不在身边,回想起来,心中也有愧。

    这次他被获准进京,面圣倒是在其次,看一看老婆、孩子,于他而言却是第一要紧大事。

    好在他这次北上勤王时,带了一批淀山湖珍珠过来,沿途售卖了一些,还剩下有许多,从中挑捡出一些圆润饱满者,再加上几件在盖州时缴获的金银首饰,带给张诗韵、薛宝钗二人,想必能讨得这两位房中美妇的欢心。

    至于带给今上和忠顺王的礼物,他也准备好了。他当然不可能送银子,送珍珠,在今上和忠顺王眼里,什么稀世珍宝没有见到,怎么可能会被这些黄白之物所打动?

    周进的礼物,便是那几百颗女真人的头颅,另外再加二十杆燧发枪及一百颗子弹。

    “真要将这玩意儿,献给朝廷?”方明、方靖二人大吃一惊,异口同声地说道。

    在他们二人看来,此乃松江伯周进手中的杀手锏,最好是自己留着,壮大实力,若是将这等利器上交给朝廷,周进手上便没有任何武器上的优势了呀。

    周进自然不可能对方明、方靖二人说,他这次上交给朝廷的二十杆燧发枪及那一百颗子弹,都是来自于新北兵工厂的仿制品,虽然在射击速度和综合性能上,胜过现在大周朝军队中的火绳枪一些,但也没有拉开太明显的差距。

    而且话说回来,周进这次能立下大功,也惟有他的松江军中,秘密采用了新式武器,给了后金歹善贝勒一个措手不及,这才能解释得通。

    而且这也不可能瞒住,即便参与过盖州之战的士卒不泄露出去,后金那边也会对此议论纷纷,最终将这件事情传递到德正帝的耳朵里。

    到了那时候,周进就比较被动了,还不如他现在,就将燧发枪拿出来。

    今上迫不及待地宣召他进京面圣,未必没有逼迫他将新式武器交出来的意思,周进闻弦知意,当然要配合一点儿。

    将营中事务交给胡永、方靖等人打理之后,周进便将陈也俊、卫若兰、穆济伦、方明等人叫了进来,叮嘱他们一些注意事项,此次他要带领诸人一同进京。

    上次紫檀堡大爆炸时,陈也俊、卫若兰二人也立下了功勋,但因为各种原因,未能获得封爵。周进这次带领二人一块儿进京,也是有意替二人在朝廷那里,看能否讨要到一个爵位。

    穆济伦是松江守备,这次立了大功,也有望封爵。尤其是在后金大汉黄太吉有意大封群臣的情况下,朝廷少不得要给穆济伦一个封号,以安其心。

    方明则作为亲兵头目,率领数十名燧发枪中队成员,夹杂在普通士卒中间,负责松江伯一行人的沿路安全。

    就在这时,营外忽然有人求见。

    “是谁?”周进询问道。

    “是登州水师参将陆重阳和德州守备西讷布库。”门将回答说。

    周进和穆济伦对视了一眼,感觉问题有些棘手。

    也不怪他们俩大惊小怪,实在是因为陆重阳和西讷布库所摊上的事情太严重了。

    兵部堂官、署理登莱巡抚刘为民大人进北上勤王,驻扎在津州时,朝廷屡次向他下旨,要求他率领勤王兵马,将被后金主力所裹挟的数十万精壮丁口都解救出来。要不然,只需要短短几年时间,待后金整顿、消化这数十万精壮丁口之后,他们将更加势大难制了。

    德正帝为此心急如焚,要求刘为民出兵,也不是不能理解。

    虽然说,将在外,君命可以不受。刘为民大人作为勤王兵马津州方面的最高主官,对于今上旨意,是可以拒绝的。

    但你一两次拒不奉诏可以,连续十几道旨意下来,连南宋“中兴四大名将”之首的岳飞都扛不住,刘为民有几个胆子,敢不奉诏?

    但奉诏后的结果也是显而易见的。刘为民这一部勤王兵马,被后金方面负责断后的多罗巴彦贝勒设下埋伏,几近于全军覆没。

    自刘为民大人以下,包括陆重阳和西讷布库二人在内,他们来损兵折将,罪不容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