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韩奇过来,周进不好意思让他等待太久,便让他身边这些舅舅、表哥们各自散去,他自己则引领着韩奇,进入紫檀堡内,他所新买的一处宅子里。

    “义忠亲王老千岁当年在紫檀堡仅住过一回,他那间宅子豪华奢侈,要价又颇高,到现在还空在那里,我也没敢买。倒是靠近城堡门口的这处一进四合院,原是义忠王府管家所有,适合我临时居住,便花了五十两银子,将它买了下来。若是韩奇兄弟不嫌我这里寒碜,倒是可以在这里临时住几天,我到时候做几道好菜,是你所从未品尝过的,必定让你一饱口福。”周进笑说道。

    “那敢情好。”韩奇应允道。

    上次周进在状元楼后厨中显露了一手,贡献出了宫保鸡丁和米酒鸭这两道新鲜菜肴,在北平城内的食客们中间,为状元楼增添了不少话头。

    韩奇心想,若是周进这里还有其他新鲜菜式,到时候照搬到状元楼的菜单里面,岂不是又能收获一波利好?

    这时候,诸人已经走进了紫檀堡内。

    韩奇跟随着周进,走入他名下这处一进四合院。

    这处宅子规模偏小,仅有正房三间,东、西耳房各一间,东、西厢房各三间,倒座房三间,其中一间作为门房,另外两间被临时用来充作马房。

    院内正中央,生长着两株桃树。这几日恰好天气暖合,桃树的花朵正含苞待放,怕是再过几天,便会展现出那种红云一片、桃花似海的缤纷景象了。

    “你这新买的院子还不错。”韩奇随口称赞道。

    周进却说道,“我也就是暂时住几天。等忙过这段日子以后,便回到城里去了。这处宅子及我名下新买的八百亩土地,便委托给刘掌柜、刘能父子及我二舅一家代为打理,到时候我还要在那片土地上,再修建一处庄园。”

    “什么?”韩奇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他心想,周进这厮究竟意欲何为,在紫檀堡内买了一处宅子还不够,还一口气买下了八百亩土地,用来修建庄园?他这是要打算在紫檀堡扎下根来了?

    周进解释说,“我也不瞒着你。前几天,有人卖给我一些土豆,我准备尝试着试种一番,若是能够成功的话,这其中的利润怕是不小。”

    韩奇刚开始还不以为意,想着这农业种植,利润肯定有,但成本也极大,耗费的时间也极为长久。

    像这北平郊外,好一些的水浇地,靠近河边,大概价值八到十两银子,才能买到一亩。次一些的平川地,距离河边较远,也须三五两银子才能买到一亩。

    按照正常年景,水浇地亩产两石的平均数,交完皇粮国税,剩下所得,由主家和佃农均分,主家每亩地可得六到八钱银子的纯利润。

    也就是说,买下一亩水浇地,十年时间便能回本。

    总的来说,有钱人广置土地,这笔买卖还是可以做得的,只要当事人有耐心,也算是一个稳赚不赔、利在长久的生意了。

    但问题是,即便是你再有钱,这些上等良田也不一定能买到。

    田土可以称之为恒产,若不是家中发生重大变故,谁会舍得将自己名下的土地售卖出去?

    即便主家要卖,那也不过是零星几亩,或者数十亩面积。

    像周进一口气便买下了八百亩土地,韩奇都不用前去查看,便知道这必然是最为瘠薄的沙地,产出极低,虽然土地价格便宜,但扣除皇粮国税和长工报酬之后,怕是也没有多少赚头。

    要不然,义忠老亲王千岁都犯事十多年了,即便诸人心存忌讳,也轮不到周进这个捐纳监生,一次性便入手八百亩土地。

    韩奇还有些担心,想着周进这厮是不是一个书呆子,根本就不懂农业生产,把产出极低的八百亩瘠薄沙地当成了宝贝,周进却径直说道,“紫檀堡这一带的曹里长,听说我还想要买地,便想将他们家名下的那五百亩土地,作价四百两银子,便宜处理给我。韩奇兄弟既然过来了,中午便和我一块儿走这一遭,充当一回中人,顺便蹭上一顿酒席,也省得那个曹里长,欺负我这个陌生人。”

    韩奇疑惑着答应了。

    紫檀堡位于一个三岔路口,断断续续,便能看到一些南来北往的客人,从此处经过。

    再加上紫檀堡内,二三十处宅子,都是一些殷实人家在此居住,各自都有长随、家丁跟从。

    普通匪徒,若只能凑出三五十人,自然不敢来到紫檀堡打家劫舍;

    若是匪徒数量成百上千,那顺天府衙门和五城兵马司也不是吃素的,更不必说还有京营,驻扎在城外各处,对于那些大股土匪,也是一种强有力的震慑。

    这就使得紫檀堡,成为了一处极为安全的地方。

    有许多普通人家,便在紫檀堡外买下一块宅基地,在此修建房屋,逐渐使得此处,变成了一个较为热闹的乡下集镇,有着数十家大小商铺、酒楼。

    周进和曹里长的碰头之处,便是在紫檀堡外的紫光园酒楼。

    为了让这笔买卖能够顺利达成,曹里长和周进二人,还分别请来了大兴县的巡检武大以及附近黄家庄的宋员外,一起充当中人。

    曹里长倒是没有想着欺负周进这个陌生人,毕竟国子监捐纳监生,也不是他一个普通里长所能够轻易得罪的。

    别的不说,真要起了争端,官司打到了大兴县衙,周进作为读书人,可以见官不跪,他曹里长却要跪在地上,回答县官大人的问话。他岂不是自取其辱?

    曹里长是真心实意想卖地。

    根据大周朝的律法,为加强对基层的管理,全面推行里甲制度,以十户为一甲,一百一十户为一里,设有甲长、里长若干名,以协助县衙各房,完成赋税征缴、徭役分派等事宜。

    谁名下的土地最多,便由其充当甲长、里长,若是同一里甲之内的其他农户,没有及时上交皇粮国税,便由这些里长、甲长出面代偿。

    因为里长这个差事,曹里长里外不是人,不知道受了多少夹心气,花了多少冤枉钱,垫赔了多少银两,他是真心不想再干里长这个破差事了。

    现在周进想要买地,他求之不得,只要这五百亩瘠薄沙地能出手,他便不再是此处最大地主,这个里长的差事,便可以交由其他人来充任了。

    因此,看到周进从门外走了进来,早已等候在紫光园大堂内的曹里长,不由得喜出望外。

    他连忙将周进及韩奇二人,引入到上席处坐下,又另外安排了一桌酒席,用来招待方昆、彭二舅、彭三舅等人。

    “大家不必客气,吃好喝好,都算在我账上。”曹里长豪爽地表示道。

    曹里长这副满脸欣喜的模样,被坐在他旁边的宋员外瞧见后,宋员外不免有些闷闷不乐。

    紫檀堡附近数万亩土地,就他和曹里长二人,名下土地最多。曹里长约有五千亩土地,尤以靠近河边的水浇地为主,他宋员外也有五千亩土地,却大都是一些距离河边较远的平川地。

    其他一些农户,有些人有数百亩土地,有些人有数十亩土地,更有少数一些人,属于纯粹的佃农,名下一亩土地也没有。

    因此,紫檀堡附近一带的里长,便只能在他宋员外和曹里长二人之间产生。

    考虑到平川地的产出不如水浇地,当年大兴县衙便做主,让曹员外做了里长,让他宋员外做了甲长。

    这个理由说出来以后,曹里长本人也无话可说。

    可若是曹里长卖地成功,名下减去了五百亩土地之后,便剩下他宋员外的土地亩数最多了。

    曹里长若是以此为借口,把里长这个黑锅甩过来,届时必然会有一番争执,为之奈何?

    宋员外心急如焚之下,不由得突发奇想,要不然,也把自己名下那些瘠薄沙地卖给周进这厮好了?

    因此,当周进开口说,四百两银子太贵了,他顶多再出二百五十两银子,再多就有些不情愿了。

    “你们休得蒙骗我,瘠薄沙地没有多少产出,每年挣不到几块铜板,若是遇到当年雨水不好,恐怕还要倒贴。”周进一边说着,一边给韩奇使了一个眼色。

    韩奇便故意眉头一皱,出声劝阻道,“周进兄弟,不是我说你,你就算是想买地,也要买几块上好的水浇地,才算是有些赚头。像这些瘠薄沙地,当年锦衣府都没有算价格,而是作为添头送给曹里长和宋员外的。你现在与其拿着白花花的银子,把这些沙地买下后亏本,还不如像我一样,安心在城里做酒楼生意得了。”

    宋员外为了坏曹里长的好事,也故意说道,“天地良心,锦衣府怎么可能白送我们土地?曹里长这里什么情况,我是不知道,但我那数百亩沙地,却是作价了一二百两银子的。”

    “若是周进大爷有心多置土地,我那数百亩沙地,就按照原价卖给您好了。”宋员外也不顾忌曹里长的脸色有些难堪,直接建议道。

    “什么?几百亩沙地,才值一二百两银子?”周进故作惊讶道。

    “这这这,这能一样吗?”曹里长尴尬地解释道,“当年土地价格如何,现在土地价格又如何,根本不是同一个概念嘛。”

    虽说如此,但因为有宋员外横插一杠,曹里长便没有再坚持,而是依照周进的意思,以二百五十两银子的价格,将其名下那五百亩沙地,打包卖给了周进。

    诸人在紫光园雅间谈妥事情之后,曹里长便吩咐酒楼伙计,将酒菜都端了上来,大家开怀痛饮,美美地吃了一顿,这才陆续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