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北平城中一片混乱。

    锦衣府堂官赵全纠集了几百名好手,护送着诸位家眷,包括忠顺王陈西宁遗孀及子女、赵全本人的老婆孩子以及锦衣府唐、宋、胡诸位司官家属,前往城东朝阳门。

    人心都是肉长的。值此危难关头,几位司官夹带私货,想把自己的家人送出北平,赵全也不好意思多说什么。

    总不能他赵全的妻妾子女是命,其他司官的妻妾子女就不是命了?

    不过,当赵全看到胡司官将其房中姘头也带在身边,还是忍不住有些生气了。

    胡司官的家眷尚在外地,他所带来的那名妇人,原是已故工部堂官徐大人房中排行第二十六位的刘姨娘。

    工部堂官徐大人犯事后,被德正帝下令抄家,其房中一些貌美侍妾,便被锦衣府诸位司官、校尉假公济私,给强行霸占了。

    刘姨娘也因此落到了胡司官手中。但胡司官并没有将其告知家中长辈,也没有将其告诉正室妻子,她顶多算是胡司官所包养的一名外宅,本来是不能见光的。

    刘姨娘来自广陵,她风姿绰约,腰肢纤细,有着三寸金莲,曾号称“江南第一瘦马”。

    要是在平时,这属于刘姨娘所特有的个人优势,她也正是凭借这一点,笼络住了胡司官这号狠人,免去了身陷囹圄之苦。

    可现在,北平城中兵荒马乱,又要尽量避免落在有心人眼里,必须绕开骚乱不安、厮杀不止的长衢大道,在小巷子中间穿行。

    在这种情况下,连忠顺王妃都要下马步行,她刘姨娘更不可能像平常一样,坐在其专属马车上了。

    “待会儿遇到敌人,都需要跑起来时,她能跟得上么?”赵全严肃地询问道。

    “这这这……”胡司官犹豫了一下,回答说,“实在不行,我到时候背着她走。”

    赵全已经提醒过了,胡司官一意孤行,那是他胡司官自己的事情。

    真要遇到了敌军,赵全以保护忠顺王陈西宁遗孀及子女为第一要务,在必要的时候,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可以舍弃,更不可能因为一个刘姨娘,而影响一行人的前进速度了。

    宋司官见赵全脸色不虞,连忙安慰道,“赵大人不必忧心,以我们的速度,大约再有一刻钟,便可以望见朝阳门了。”

    “一刻钟时间,说起来很短,就怕这个过程中,有更多大顺军队杀入城中啊。”赵全蹙眉说道。

    作为锦衣府堂官,赵全的消息来源有很多,他早就知道,大顺军高级将领李补之,正奉命猛攻东直门,此处离朝阳门很近。

    李补之的人马进城以后,四处烧杀抢掠,很有可能和锦衣府一行人迎面碰上,到时候厮杀起来,局面就很难控制了。

    在混乱的逃难途中,赵全等人正神色焦灼地匆匆前行,脚步沉重而慌乱。他们满脸疲惫,却不敢有丝毫懈怠,时刻警惕着周围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但正所谓怕什么,就会来什么。

    突然间,一阵震耳欲聋的喧嚣声传来,众人下意识地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贾代儒一家人正被数百名大顺军士卒围杀。

    要不是贾芝的妻子张含亮生得娇媚动人,让对方头目兴起了别样心思,严令不得伤其分毫,仅凭贾代儒家中那几名老仆和永宁公主府派来接应的十余名兵丁,他们这一行人早就被大顺军士卒剁成肉酱了。

    包围圈越来越小,贾代儒身边老仆不断倒下。喊杀声、惨叫声以及兵器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如同恐怖的乐章在空气中回荡,令人胆战心惊。

    看这种情形,李补之已经攻下了东直门,众人继续留在北平城中,将会遭遇更大的危险。

    是赶紧逃走,还是留下来战斗?

    赵全眉头紧锁,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他深知在这乱世之中,生命如蝼蚁般脆弱,半生仕宦生涯,也令他心中早已没有了侠肝义胆。

    但问题是,贾代儒老先生乃松江侯周进的授业恩师,若是锦衣府对于贾代儒一家人见死不救,等到松江侯周进事后得知,他们这些人不要说前程了,只怕想要得到松江侯府提供的庇护也难。

    想到这里,赵全猛地一挥手,大声喝道:“兄弟们,随我去救人!”

    话语刚落,他便一马当先,带领着队伍向那边冲去。校尉和兵丁们见状,纷纷振作精神,紧紧跟随其后。

    他们如猛虎下山般扑向大顺军,气势汹汹,仿佛要将这乱世的邪恶一扫而光。

    当众人冲入战场时,只见贾代儒一行人已倒下大半,剩下众人也在大顺军的包围下苦苦挣扎。

    赵全怒目圆睁,手中长剑一挥,一道寒光闪过,瞬间便有几个大顺军士兵倒下。校尉和兵丁们也毫不示弱,他们挥舞着兵器,与大顺军展开了激烈的厮杀。一时间,战场上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若是在战场上结成阵型,将卒们上下同心,共同进退,这一支大顺军肯定胜过锦衣府。

    可眼下,双方没有任何阵型,纯属捉对厮杀,论个人武艺和单兵素质,却还是锦衣府诸人占据相对优势。

    这让对方头目的心情,从洋洋得意,变得有些焦躁、羞恼起来。他再看向张含亮时,那种亵玩的心思便淡化了许多,转而兴起了一种“既然我得不到、那就让别人也得不到”的邪恶念头。

    混乱的战场上,贾芝的妻子张含亮,那秀美的容颜格外引人注目。她身姿婀娜,如同一朵盛开在战火中的娇艳花朵。

    在往日里,她的眼眸如秋水般澄澈,让丈夫贾芝百看不厌,但是在此刻,张含亮的眼神中,却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她手中搂抱着一子一女,紧紧咬着嘴唇,双手颤抖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贾芝,身材挺拔,面容英俊,眉宇间透着一股坚毅之气。他身穿一袭青色长袍,虽在逃难中略显狼狈,却依然难掩其儒雅气质。

    当他看到对方头目冲杀过来,手持一杆长枪向张含亮刺杀过去时,贾芝心中猛地一紧,没有丝毫犹豫,挺身而出,冲到张含亮身前,如同一座坚定的山峰,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温柔与坚定,仿佛在告诉妻子张含亮:“有我在,你不会有事。”

    贾芝被对方头目刺中,锋利的长矛从其腹部刺入,又斜挑着从其背后刺出来,他被这杆长矛定在了那里。

    随后,大顺军士卒杀红了眼,举着刀疯狂地砍来。

    贾芝毫不畏惧,用自己的身躯抵挡着那如雨点般落下的乱刀。他的身上瞬间布满了伤口,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他的衣衫。

    但他始终屹立不倒,眼神中充满了坚毅与决绝。他咬紧牙关,强忍着剧痛,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保护好孩儿他娘。

    而此时,赵全等人的战斗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他们与大顺军展开了殊死搏斗,尤其是赵全,身先士卒,剑法也凌厉无比,所到之处,大顺军士兵纷纷倒下。

    校尉和兵丁们也奋勇杀敌,他们用自己的勇气和力量,为贾代儒一家人撑起了一片希望的天空。

    最终,贾芝在乱刀之下壮烈牺牲,为了保护心中所爱之人,付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贾代儒家中老仆也不幸死伤大半。

    而赵全等人的救援也在此时取得了胜利,将这支大顺军队给击退了。

    “快走,快走。”赵全来不及为击退大顺军而心生喜悦,他连声催促众人道。

    忠顺王陈西宁的那个女儿陈瑶因年龄太小,走得慢,跟不上队伍,赵全便干脆将其抱入怀中,带领众人向前狂奔。

    张含亮怔怔地看着丈夫横尸街头,那曾经熟悉的身影如今却毫无生气地躺在血泊之中。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风悄然吹过,扬起地上的尘埃,在周边熊熊燃烧的火光下打着旋儿,仿佛也在为这悲惨的一幕而叹息。

    街道上横七竖八地躺倒着许多尸首,残破的房屋在风中摇摇欲坠,像是在诉说着这乱世的沧桑。

    远处,硝烟还未散尽,几只乌鸦在枝头凄厉地叫着,声音在朦胧的夜色中回荡,更增添了几分凄凉。

    张含亮只觉得心中一阵剧痛,仿佛有一把利刃狠狠地刺穿了她的心脏。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丈夫的名字,多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醒来后他还能笑着站在自己面前。

    在这一瞬间,她万念俱灰,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随他而去。她颤抖着双手,缓缓地抽出腰间的佩饰,紧紧地握在手中,仿佛那是她与丈夫最后的联系。

    她望着丈夫的尸体,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悲伤。她想,就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吧,去那个没有痛苦的世界与他相聚。

    然而,就在她准备结束自己生命的时候,一双儿女可爱的面容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母亲,母亲……”孩子们拉着母亲的衣袖,伤心地呼喊道。

    他们那骇怕的眼神,让张含亮的心猛地一揪。她想起了自己作为母亲的责任,她不能就这样抛下他们不管。还有年迈的曾祖父、曾祖母,他们在这乱世中也需要人照顾。

    她在心里默默念叨:“我不能这么自私,孩子们需要我,两位长辈也需要我。我一定要活下去。”

    张含亮紧紧地咬着嘴唇,强忍着心中的悲痛,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佩饰。

    很快,她又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嘈杂声,心中一惊,担心追兵将至。

    她知道,她不能再在这里停留,也来不及为丈夫收尸,她只能一步一回头地离开这里。

    每走一步,她的心都仿佛被狠狠地揪了一下,泪水不断地流淌下来。但她没有停下脚步,她知道,她必须坚强地走下去,为了家人,为了活下去的希望。

    而身后,那片残破的街道和丈夫的尸体渐渐远去,如同她破碎的心,被留在了这悲伤的乱世之中。

    贾代儒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又因为贾芝惨死而悲伤,故而走得很慢,落在了锦衣府众人后头。

    但也有人落到了贾代儒一行人身后,他就是锦衣府的胡司官及其房中小妾刘姨娘。

    “我实在走不动路了。大人能背我一会儿吗?”刘姨娘拉住胡司官的手臂,向其展颜一笑,娇滴滴地说道。

    胡司官嘿嘿一笑,“值此危难关头,我挺身相助,你事后想要怎么感谢我?”

    刘姨娘乃广陵瘦马出身,逢场作戏原本就是她的看家本领,她当即把自己那娇软的身子,扑倒在胡司官怀中,口中娇羞地说道,“也不知道你从哪里学来的式样,真是羞死个人了。”

    “好啦,好啦。我答应你就是了。等逃出北平,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刘姨娘一边说着,一边还掐了胡司官的手臂一下,痛得胡司官眉头一皱。

    虽然因为刘姨娘的这句承诺,让胡司官浑身上下,宛如打了鸡血一般,但他长期以来,沉迷于酒色,本来身体就亏空得厉害,现在身上又背了一个大几十斤重的活人,以至于他脚步踉跄,越走越慢,离众人也越来越远。

    “胡司官快走,我好像听到了马蹄声,大顺骑兵极有可能进城了。”有同僚回过头来,向胡司官远远地呼喊了一句。

    不等胡司官回过神来,便已经有两名大顺军装束的骑兵从他身后杀了过来。

    胡司官吓得魂飞魄散,生死关头,什么广陵瘦马,什么新鲜式样,他是完全顾不上了。

    胡司官将背上刘姨娘抛在地上,一溜烟地逃之夭夭了。

    “这个畜生,以前从乐坊司将我讨回家时,各种甜言蜜语,哄着我满足他各种癖好。现在追兵杀过来了,他就将我弃如草芥,果然锦衣府这帮鸟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刘姨娘恨声骂道。

    那两名大顺军骑兵,看着坐在地上的刘姨娘,眼睛不由一亮。

    他们俩跟随闯王李鸿基,从陕州杀到北平,女人也经历了不少,但像刘姨娘这种绝美姿色,却还从未有机会品尝。

    “要不你去追那个逃走的汉子,看其装扮,应当是一名大周官员,这可是一个不小的功劳啊。”两人中,那名年长者对另一名年轻人说道。

    那名年轻人嘴上应道,“好好好,我这就去追杀他。”

    可他手中砍刀,却在毫无征兆之下,向年长者的脑袋挥舞了过去。

    “年轻人不讲武德……”年长者的脑袋一边在半空中旋转,一边从其口中说出了这样半截话,随后便砸向路旁树枝,不知道滚落在何处去了。

    “你以前不也这样?”看着眼前这具无头尸体,年轻骑兵颇为不屑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