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温度瞬间升高。

    侯中玉想要躲避,却早已经是来之不急,本来应该被死死锁住的麒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起来,站在他的身后,张开了嘴巴,李观一反手绞住侯中玉的手掌。

    然后身子往后一跃,收膝,双脚踩踏住侯中玉胸膛。

    松手。

    双腿猛地弹踢。

    侯中玉忽然意识到,自己就算是靠着术法,让自己的力量,身体都短暂达到了高境界武夫的层次,但是他终究是常年久坐的术士,对于自身力量的掌控,对于劲气的卸力,转化,都是门外汉。

    就仿佛三岁的孩童挥舞大锤。

    李观一这一下将他打得后退三步。

    炽烈无比的麒麟火在下一刻直接落下,化作火柱将侯中玉笼罩,高温只在瞬间就将脚下的青石地板全部结晶化,李观一都双臂交错被那一股热浪逼退,身上的金吾卫甲胄几乎化作了铁炉子。

    可李观一旋即发现。

    侯中玉,没死。

    烈焰喷吐,侯中玉的皮肤碳化然后迅速复原,伴随着他脸上的皱纹密密麻麻,硬生生顶住了麒麟火,被火焰压制地趴在地上,却还是翻滚出来了,麒麟仍旧被锁住,能出招却难以追击。

    李观一头都麻了。

    看着那术士浑身血肉都焦黑,然后开裂,里面露出的皮肤还散发热气,却还是活着的,露出骷髅般的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恢复。

    三重天的术士,这么难杀!?

    不对,这绝不是一般的三重境术士,李观一想到了薛老和自己说的,在每一个层次上都有驻足,追求在这个修行阶段极限的修行者,他们不走常规的突破,不去延伸长度,而是扩宽宽度。

    这种状态,恐怕是将【不死】【生机】修持到了极致。

    如同修持出金刚般若体魄的佛门金刚。

    李观一反应过来,他扑杀上前,前冲,伸手。

    抓住旁边的鼎。

    抡起,踏步。

    地板被爆发的力量踩踏成粉碎的同时,高高扬起的手已经叩住那一座怀抱大小的重鼎砸下去,轰的一声,这石鼎都碎了,侯中玉被打的踉跄,脑骨凹陷,却还在恢复。

    李观一双目望气术,窥见了老术士心口一股气息不灭。

    他前冲,反手用鼎将侯中玉打翻。

    这一次侯中玉已经能用术法。

    这一下虽然用力极狠,却如同砸在了重甲上,鼎震碎了,老术士却还能爬起来。

    几乎是本能。

    李观一顺势拔出来了腰间的短剑,双手握住剑柄朝着侯中玉心口刺过去,能顶住刀剑劈砍的术法却忽然没有用了似的,毫无半点受到阻碍的感觉,李观一手中的兵器直接刺入了侯中玉的心口。

    术法被斩断,骨骼被切开,平滑地如同一团腐烂的泥土。

    侯中玉的身躯凝固。

    他张了张口,缓缓低下头,看着李观一手中的短剑,劲气迸发,本来裹挟在剑上的布匹粉碎,露出了上面的古朴铭文——

    【秋水】。

    侯中玉的声带粉碎,他只是沙哑道:

    “秋水无痕……?”

    李观一刺穿了他的命门,收剑的时候,看得到剑痕处只一片白肉,竟没有半分的血,足足三个呼吸之后,血液才流出来,短剑的剑身之上,一片澄澈宁静,如同一泓秋水,并无丝毫的血迹。

    李观一一脚揣在侯中玉的胸口。

    强行用出了陈国公的绝学。

    【摧山】!

    气浪暴起。

    侯中玉被击退,踉踉跄跄后退坐在地上,才愈合的经脉被震断了一次,饶是天下有数的术士,此刻却也没有了反击的能力,在这一次,他忽然明白武夫们执着追求杀戮的本质了。

    没有庇护自身的手段,生机再强,也只是难杀而已。

    究竟是乱世啊……

    侯中玉叹了口气,他看着逐渐远离自己的那少年人。

    愤恨,仇恨都消失不见了,最后闭着眼睛,好像又变成了那個在战场上恐惧看着大雪飘落的孩子,爹娘和妹妹都死了,而他不想死,白雪落下,有个人撑着伞过来了,伸出手。

    浑身鲜血几乎流干的大术士最后也只是呢喃道:

    “老师,我冷……”

    他伸出手,触碰那一团暖光。

    轰!!!!

    麒麟火燃烧落下。

    这一次侯中玉没有了半点反抗能力,三重楼,在【生机不死】上追求极致的术士,被他的老师从大雪纷飞的战场上捡回来孤儿,死在了无尽的烈焰之中。

    李观一踉跄了下,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青石板都融化然后结晶化了,侯中玉的尸骨竟然还支撑了十几个呼吸才慢慢消失,李观一咧了咧嘴,觉得术士这一条道路走到这个境界的人,真的棘手。

    “真的,难杀啊。”

    如果不是在宫殿里,如果不是有阵法和麒麟。

    寻常的三重武夫,一朝一国的游骑将军都未必杀得死这术士。

    他越发感觉,单纯的功体,境界,并不能决定生死和胜负。

    李观一顾不得调息。

    他重新掌控阵法,感知到目前似乎没有谁靠近这里,虽然心有疑惑,却也是暂时安静下来,看起来,在【四象封灵阵法】之外,应该还有遮掩麒麟气息的【敛息阵法】。

    这种本来为了藏匿抽取麒麟血时动静的阵法。

    此刻也一定程度上遮掩了这麒麟宫的短暂杀戮,李观一起身,看着那强行动用攻击的麒麟,开始尝试给麒麟再度解开一层阵法,麒麟本身被镇压十年,之前又分出去了一半积累的力量给李观一。

    现在两次攻击,就已经极虚弱了。

    已经坐在了地上,看着李观一解开阵法,沉静道:

    “你离开吧。”

    “我不能随你出去。”

    李观一的动作不停,为麒麟解开了一部分阵法,才收手。

    麒麟继续道:“我见过那个皇帝,我见过许多皇帝,每一个皇帝,其实都一样,我如果逃出去,不管有什么样的理由,在最近一个月进入这宫殿的人,九成九会直接死,一部分人会留下拷问。”

    “皇帝们,他们长相不一样,模样不一样,可是做的事情却一模一样,几乎让我以为他们是一个人,只是不断在年轻子嗣身上复苏了。”

    “对于我身上潜藏的秘密。”

    “他们的霸道,是素来宁肯杀光也不会放过的。”

    “我如果走了,谁都保不住你。”

    李观一道:“我知道,我只是让你能稍微舒服些……”

    他收回手掌,麒麟所说的事情李观一也明白,今日麒麟离开,皇帝必会杀他,就算是薛家都保不住,倒不如说,薛家若是出手保护只会激起皇帝更大的怀疑。

    自古以来,不死二字,最动帝王心。

    李观一道:“我把阵法解开到第三重,这样的话,你虽然还会被封锁住,却已经可以吐纳气息,慢慢恢复伤势了,至于带你离开,我想了很久,只有一种情况下,伱离开,我不会受到牵连。”

    “帮助我的那些人也不会受到伤害。”

    “除非,那时候我根本不在这里,我就在皇帝眼皮底下,他如论如何,怪罪不到我的身上。”

    “而那时候,整个天下和陈国的目光都落在另一个地方,哪怕是陈国皇宫里面的高手都无暇顾及这里,没有谁能够阻拦你的脚步。”

    李观一声音顿了顿,道:“大祭。”

    麒麟的声音低沉了:“大祭……是啊,已经过去了十年。”

    “陈国每十年一次的大祭又要开始了。”

    “你的爹娘,就是在十年前那一次大祭出事的,他们在祭酒当中加入了一种天下的奇物,不会有毒,但却会影响吾等的运气,我们拼尽全力地厮杀,却根本冲不出去,皇室的顶尖高手,都来了啊。”

    “万里,他——”

    麒麟的声音低微下去了。

    李观一伸出手,他站在那里,却恰好可以碰到麒麟的角,轻轻拍了拍:“之后如何把你带走,如何避开耳目离开,我会想办法的,但是,在这之前,就请你再忍耐一段时间。”

    “只有十六天了,十六天之后,我会想办法打开阵法。”

    “你要趁着那个机会,冲出去。”

    麒麟低沉颔首。

    李观一又想了想,道:“至于这一次的事情,就只能拜托你稍微破坏一下麒麟宫,把我和侯中玉交手的痕迹全部融化掉,也能把侯中玉的死,推到你冲破阵法之上。”

    “放心,我会留下几个阵法节点,就像是侯中玉做的一样。”

    “皇帝的手下,应该还有其他的术士,他们来修补阵法的时候,也不会注意到这七个节点,而这一次,我会把七个节点放在你这里,表面上看,是被四象封灵阵法封印,实际上是被保护起来。”

    少年人握着断剑,在地上勾勒出阵法的变式。

    给麒麟解释。

    麒麟是天生祥瑞的异兽,悟性极高,很快弄懂了李观一的计划。

    李观一将剑抛下,松了口气,道:

    “如此,是麒麟你冲破了防御,我只是个听到声音冲进来的金吾卫,才进来就被一口麒麟火逼退,剑都折断,身上甲胄都融化,而侯中玉术士,为国为君。”

    “壮烈,而死。”

    李观一一句话,给那死去的大术士盖棺定论。

    麒麟不走,侯中玉死,李观一便是有大功。

    麒麟走脱,那么这麒麟宫上上下下的人都必死。

    麒麟忽然笑起来,祂注视着李观一,笑起来的时候,身上的火焰都在晃动:“你这样的性格,不像是你的父亲,也不像是你的母亲,和那个慕容家的小姑娘很像啊。”

    李观一眸子动了动,在拆解阵法的时候,问道:“我娘,也是慕容家的吗?”麒麟想了想,回答道:“算是,你娘的母亲,是慕容家的弟子,所以到了你娘亲这一脉,只能算是慕容家的亲戚。”

    “但是你娘的外祖父,在慕容家的地位超然,很宠爱你的娘亲。”

    “而你娘琴音极好,棋艺也很好,慕容家看重,那时候慕容家的那个小丫头,一直缠着你的娘亲教她各种技艺,而她竟似比你娘亲天赋更好,琴棋书画都进步神速。”

    李观一道:“婶娘也教我琴棋书画了。”

    麒麟道:“是吗?”

    “倒也是……”

    祂忽然不知道怎样说下去了,想着许多许多年以前,那个女子教导慕容秋水琴棋书画,后来慕容秋水长大了,也教导李观一这些东西。

    江南的风依旧,棋谱依旧,手指拂过琴弦时候的声音也还是当初的那个样子。

    只是当初那个手把手教会她的人,终究已经不在了。

    那年的少女看着姐姐的孩子。

    口中说出她当年教导自己时的话语。

    然后看着那相似却稚嫩许多的眉眼皱着,像是自己当年那样露出头痛的表情,那时候的她吹着江南的风,不知道心里面会是怎么样的一种感情。

    麒麟这样的祥瑞,很能够共情人类的感觉,所以祂只剩下了一声叹息,李观一起身,又迅速地搜刮了侯中玉的东西,找到了一些玉瓶丹药,一些功法典籍和书信卷宗。

    李观一将这些东西用一个防水的牛皮布包裹住。

    用绳索系好,缠绕石头,直接扔到了麒麟宫的一口水井里面。

    等到之后安全了再来取。

    侯中玉这方士的手段,他杀的时候,固然棘手,此刻却颇好奇,这样大术士的心血笔迹,自然要藏起来;而其中涉及麒麟血的部分,李观一也不能让其继续留存于世。

    做完这一切,李观一按着剑,道:“那我就走了,你之后吞吐火焰,尽情地放肆一番就好。”

    “好。”

    麒麟站起来,缓声道:“你过来。”

    少年不解,他踱步走到了麒麟的身边,麒麟注视着李观一,忽而踏前两步,青铜柱上的纹路都亮起来了,锁链都被绷紧,麒麟低下头,额头和李观一轻轻碰触了。

    无声无息,一股神韵流转着,落在了李观一的身上。

    许久后,麒麟抬起头,祂道:“最初的时代,人的先祖从天地万物当中领悟修行的方法,又从先天的百灵之中寻找到了神韵,得到了那些神兽的气息和认可,可以一同战斗,这就是最初的法相。”

    李观一身旁,气息幻化。

    一只麒麟安静站在那里,身上有浓郁气机。

    麒麟道:“你要做的事情,同样危险。”

    “我在此履行太古时代先祖的行为,和你缔结约定,将我的神韵化作刀锋,交给你去使用,这即是最初的法相……”

    麒麟法相低声咆哮,消失了。

    李观一握着手,按在心口,轻声道:“放心。”

    麒麟重新蛰伏了,李观一转身大步走出去了,而在李观一离开这里之后,麒麟的火焰开始流动,燃烧周围的一切,李观一抬起头,过去了两个多时辰,天也黑下来了。

    李观一抿了抿唇,没有告诉麒麟,其实还有一个问题他难以解答——足足两个时辰不在,侍卫们会怀疑他的动向,这样的疑点若是捅出去的话,皇帝绝对会怀疑。

    有时候,怀疑不需要证据,只需要拷问。

    得想个法子。

    他手掌按着心口的青铜鼎,想着处理这个问题的法子,破入第二重境,麒麟第一次留下的力量还在,炽烈温暖,就在这个时候,青铜鼎忽然嗡鸣起来。

    开始积累玉液。

    赤龙法相也随之亮起来,李观一怔住,眸子瞪大。

    突破入第二重楼,青铜鼎自然可以积累玉液。

    但是,赤龙法相亮起,这不是代表着……

    越大哥?!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观一的脑海忽然闪过了之前,侯中玉和皇后女官说的那一句话——‘这几日正是金吾卫轮换……’

    金吾卫轮换,适合密谈,自然也适合某些特殊行动。

    但是,这个时候,大祭前的最后一次轮换。

    是恰好,还是皇帝在钓某些人入局?

    夜色很长,漆黑的夜空中一道火光炸开,赤龙法相的主人被发现后,不得不出手,法相之力恣意升腾而起,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旋即重重轰击而下。

    劲气奔走,伴随着惨叫的声音,一道雄浑嗓音怒声而起:

    “金吾卫?”

    “滚!!!”

    是越千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