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窗外传来阳光,他情不自禁地看向窗外,那是滨海城市的街景,地铁在地表呼啸地跑过,阳光照在楼宇之间闪闪发光,路上一排排的绿树迎着微风枝头摇摆。

    这是一个极好的天气,仕兰中学的校委会在日历上精挑细选了这一天,无论是天气的温度、雾霾指数,空气的湿润度都做了面面俱到的考虑,可唯独他们忘记考虑的是这么好的一天,人们都会不约而同地走上街头,所以路明非倒霉地堵车了,万般无奈下只能选择奔跑到地铁,坐最近的站点前往体育馆。

    原来路鸣泽说的要到点是这个意思。

    路明非有些恍然大悟,可仅仅只是比赛迟到的话,他也不该如此焦急和恐慌啊,虽然有些对不起同班同学,但作为万年掉链子的天才,大家本就不应该对他抱有什么期望,还是说他夸下海口承诺过什么?

    他仔细地想,认真地想,却忘记了那些细节。

    列车进站了,车厢门打开,路明非想要下站,人潮却涌了进来,他们将路明非不断往回退,不顾他大声地喊着我要迟到了,不断地把他往后推去,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法离开车厢。

    内心有个声音跟他说,要不算了吧?

    在黑色的潮水中,路明非努力地向外挤去,伸手想要抓住空气、亦或者阳光什么的事物,可最后,拉住他的是一只手,把他从人流中跩了出来。

    路明非踉跄了两步,看向面前的陈雯雯有些愣神,还没说什么,女孩看着他就松了口气说幸好你来了,大家都以为你逃跑了,我说你答应过我一定会跑出一个好成绩,不可能爽约的!我们走吧,现在去还赶得上,选手们都在热身了!

    他被陈雯雯牵着跑出地铁站,路上的桃树和樱花开得正好,3、4月的天气微凉,阳光又让人透着一股暖意,他们不知不觉地来到了体育馆的大门前,绿茵场上全是运动健儿们热身比赛的场景,跳高、立定跳远、标枪,热火朝天。

    陈雯雯带着路明非来到了赛道的起跑线,那个熟悉的体育老师拿着发令枪站在边上不耐烦地看着他们,陈雯雯走上前去不断地道歉,路明非懵懵懂懂地走到了起跑线上自己的位置,听见观众席上有人在嘘他,也有人在高喊加油。

    他扭头过去看见观众席上赵孟华带头,徐岩岩和徐淼淼那伙人正在对他起哄,班长和柳淼淼一群人在对他高喊加油,不远处林年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装睡,一旁苏晓樯不断地围着他转悠折腾得要死,但他依旧还是悄悄地对着自己的方向遥遥地竖起一个大拇指。

    发令枪响了。

    路明非反应式地往前吃奶劲都用出来的奔跑,他以为自己明明学会了三度暴血和君焰压缩爆炸跑得已经够快了,但他愕然发现身边的那些人比他还快,就像火箭一样冲了出去,余势不减!很快他就被那群人甩在了后面,前面的跑道一览无遗,他的身前身后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一圈一圈地跑在赛道上,主席台上的学生会不断地念着各班级文艺委员铆足劲儿写的各种鼓励运动员的词儿,广播里来来回回地播放着运动员进行曲,观众席上的欢呼声,鼓掌声如海浪一样一波接着一波。他的视野是宽阔的,绿茵的露天草地连接的跑道拼凑着蓝天,云就像一本褶皱的书,迎面吹来的风也是一封崭新的信,那是留在脑海中的用来锚定过去那份挥之不去美好的记忆。

    肺部的灼烧感又来了,空气像是凝胶一样粘稠,那5000米的长跑真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会要了路明非的命,他一圈圈地在赛道上跑着,边上拿着发令枪的体育老师看犯人一样盯着他,每次在他经过的时候都会说,还有一圈,还有一圈。

    没有止境地奔跑,体力消耗得很快,每一次迈步腿都像灌铅似的沉重。路明非想要放弃了,心中的那个声音又说话了,很低,很畏缩,他劝路明非:悄悄走吧,只要伱不说,就没人知道你承诺过什么。

    路明非顽固地无视了那个声音继续奔跑,很快的,有人冲线了,似乎是某个高三年级的学长,腿比路明非的命都还要长,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跑出历来仕兰中学的最好成绩,无数老师和学生围绕了上去祝贺他。而第二个出现的人居然是陈雯雯,5000米的长跑是男女混合的,谁都想不到这个女孩居然如此有潜力,发令枪开枪的时候兔子一样就蹿了出去,一直藏在背风带里,直到冲刺的时候一口气夺下第二名。

    在完成了自己的比赛后,她居然不顾汗水淋漓,在赛道边上等到绕圈来的路明非,跟跑在了他的身边不断地鼓励他,让他坚持跑完全程。

    路明非甚至没有精力去和陈雯雯搭话,累死累活的终于冲到了终点,在体育老师一脸复杂的表情中躺在了地上动弹不得,陈雯雯把他拉了起来,告诉他还是慢走一下对身体好,他陪着这个女孩走在赛道边,心情异常的宁静和美好,女孩说真了不起,大家都说你不可能跑完全程,但你居然坚持下来了,这下一定能让大家对你有所改观!

    路明非心想我并不在乎大家对我怎么看的,只要你对我有改观就好啦,可他没有说出口,只是安静地陪着女孩走了整整一圈的赛道下来。

    陈雯雯告诉路明非,运动会结束后,学校里会组织庆功性质的文艺汇演,到时候她也有节目,希望路明非能在台下给她拍几张照片,她要挂在文学社的纪念墙上。

    路明非答应了她,看着她离开,运动会仿佛就在他结束比赛后的一刻结束了,暮色昏沉之中大家熙熙攘攘地离开了这里,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赛道上,头上暮色如火,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他一个人徒步离开体育馆,在体育馆的大门前,夕阳的照耀下,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停在那里,迈巴赫的车标前,西装革履的路鸣泽站在那里,一身黑色像是管家或者司机,他为路明非打开了奔驰车后座的车门,让他舒舒服服地坐了进去。

    奔驰车汇入车流,安稳又平静,路明非坐在后座上看着窗外的街流,那些欢声笑语的同学在路边结伴行走着,徐淼淼双胞胎夸张地向着其他同学讲解说当时5000米长跑第一名的师兄被观众席上的省队看上了,可能要进入省队之后进军全国为国争光什么的,说完后又踩一捧一地对比起最后一名的某人在不谈中途弃权的情况下,打破了最慢记录,也算是人才了。话才说到一半,他就被后面走来的林年撞到肩膀,直接扑倒在地,跟在林年后面的苏晓樯差点被地上横躺的小胖子绊倒,转身竖起眉头怒斥了一句谁那么没公德心在街上种土豆,惹得一群人大笑了起来扯开了话题。

    “哥哥,运动会还开心吗?”驾驶座上的路鸣泽戴着白手套握着方向盘问。

    “嗯。”路明非轻声地回答,视线在街上的那一幕幕中寻找着什么人,只可惜什么都没找到,如果找到了,他就会让路鸣泽停车,接上她一起去学校,那样的话今天应该就算是圆满了吧?

    奔驰车一路不停,开到了仕兰中学的门口,这时候已经是晚上了,路鸣泽为路明非拉开车门,走出来时路明非已经是一身黑色笔挺的西装,庄重严肃得像是要参加峰会,而不是一个普通中学的文艺晚会。

    路鸣泽打起了一把伞,可明明天上没有下雨,迎着路明非疑惑的目光,他解释说,有备无患。

    路明非没有说什么,在路鸣泽的陪伴下来到了学校操场之中,这里早已经是人山人海,大家都搬来了椅子排排坐在草坪上观看着舞台上的各类表演。

    路明非对那些话剧、歌唱并不感兴趣,站在草坪边的跑道上安静地等待着,等过了柳淼淼的钢琴节目,等过了楚子航的大提琴独奏,等过了苏晓樯的舞蹈,等过了林年的剑道表演,终于,那个穿着白裙的女孩在灯光的簇拥下走上了舞台。

    报幕员充满激情地说,接下来是由高二(1)班陈雯雯所带来的诗朗诵,可还没等节目开始,天上无端的就落起了雨,来得那么急,那么快,大家惊呼着遮挡着头发逃向教学楼,部分学生聪明地反扣顶起椅子当作雨伞小跑离开,草坪上乌泱泱一片的人化作鸟兽散去,最后只留下路明非一个人站在操场中央。

    雨水落在路鸣泽早有准备的雨伞上从两侧分流而下,路明非眺望着光芒四溢的舞台,积水泛着光晕,朦朦胧胧的世界里,舞台上传来那轻柔的念诵声。

    【她念道:

    我曾是少年,在像云一样的日子里,

    纤细的事物,在昏暗与映射中依然可见,

    奇怪的是,我一寻觅那个记忆,在今日的身体上就会如此的痛苦不堪。

    失去快乐是痛苦的,

    宛似温柔的灯光映照在缓慢的夜晚;

    那曾经是我,那依然是我,那时我的影子可谓愚顽。

    不是享受也不是悲伤;

    我只是个孩子被囚禁在可变的墙壁之间;

    故事恰似身躯,玻璃恰似苍天,

    然后是梦幻,一个比生命更高的梦幻。

    当死神想夺去一个真理从我的双手之间,

    会发现它们空洞无物。

    宛似少年时代燃烧的欲望,向着空中蔓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