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发拉底楼的密道口,林年和路明非互相对站着,外面雨没有下,氛围还是有些尴尬。

    那四个落跑的家伙全被路明非抓包了,一人一闷棍放倒在地上,看起来也翻不起什么风浪了。虽说路明非不来,林年也能轻松追上他们就是了。

    林年走到那四人趴窝的地方,挨个搜身,从一个大三的女学生(守着保险柜一直很慌的那位)外套内夹层里找到了那份文件,同时对比了一下这女生的长相,心里有了花数。

    拿起文件没好奇作祟翻来看一看,林年抓在手里回头看向站在原地低头抠手指甲的路明非问,

    “你是怎么”

    “执行部那边叫我来的,说是丢了一份文件。”

    林年话都没说完,路明非就抬头赶紧说道,生怕林年误会了什么。

    “那你又是怎么”

    “我发现这里是唯一逃出去的密道,又发现正有人往这里逃,所以就提前来这里守着了。”

    “BLACK SHEEP WALL”这个言灵什么都好,啥地方都能开个地图出来,甚至还有高德导航的路线提醒,唯一不好的就是他只能看见有几个红点点往拐角钻过来,他就老老实实按着红点一个个敲闷棍,再加上密道里黑,没点黄金瞳用夜视能力观察的情况下,他不管来的是谁照K不误,结果就K错人了。

    路明非应答如流,回答得利索,应该是害怕林年误会什么——总不能是怀恨在心在密道里专门敲林年闷棍。

    “.没事吧?”林年默然了几秒,看向路明非喉咙上被自己掐出的红印子低声关心道。

    “小问题,这才哪儿到哪儿。”路明非下意识赶紧说道。

    的确,这才哪儿到哪儿,比起来卡塞尔学院那段时间,出任务就差点挂逼,掐掐喉咙连窒息play都算不上。

    但很快他就发现对面的林年沉默了,猛然意识自己好像说错话了,自己这么说不就像是在暗讽当时在北亰尼伯龙根的那一幕么,的确,比起自己发疯被林年一拳打断脊椎瘫痪在地上,只是掐掐脖子当然不算什么.操,说话不过脑子,又说错话了。

    路明非一万个后悔,但话已经说出去了,只能站在原地讷讷无语地摸着后脑勺。

    林年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就摇头没多想了,随手把文件丢给了路明非,“把文件带回去交差吧,人是你抓到的。”

    “没,我就敲了个闷棍不是伱把人赶出来的吗?”路明非接过文件像是拿了什么烫手的山芋,有些口干舌燥。

    他很想像是以前一样说都几把哥们儿,咱俩谁跟谁啊,还有什么抢功劳的说法吗?但现在有些往常随口说出的话就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兄弟,倒也没见过能互相捅心窝子的兄弟,在尼伯龙根里,他可是差点杀了林年。

    在回到卡塞尔学院后他天天做噩梦,每天晚上洗手的时候都忍不住反复地洗,总觉得手里上全是血污,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都有些陌生,像是在看别的什么人,透过镜子对着表情呆板木讷的自己冷笑。

    这三个月以来,他每天都在寝室里浑浑噩噩的,很多人都找他说过什么话,到现在他也记不清那些人跟他说过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脑袋每天都是嗡嗡的,眼睛一闭,要么是鲜血中沉浮着那一朵白色的花影,要么是大空洞那场就像梦一样的厮杀,那些怪物一样的吼叫,刀剑互相撞击的爆鸣,不断地在脑海内重播,简直就像是要逼他发疯一样。

    听以前有经验的师兄说,这是典型的战后创伤后应激障碍,也就是经常被吐槽玩的PTSD,当患上了这玩意儿路明非才知道这个东西并不好笑,这种折磨简直让人发疯,如果不是他习惯了一个人自闭,正常人恐怕撑不了多久就得吞枪了。

    路明非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不想去找富山雅史,就算“催眠”似乎对自己没用,但保不准他会忍不住说出那些压在心里的事情,尼伯龙根底下的事情早已经约定烂在肚子里,就让两个“S”级联手屠龙杀死芬里厄的版本在地上流传就行了,有些真相还是随着尼伯龙根的坍塌一起埋在黑暗的深处。

    或许找林年谈谈会很好,芬格尔也无数次建议路明非去找林年聊一聊,可聊什么?

    他该用什么姿态去见林年?

    路明非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脸去找林年,那件事他怎么看,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的错。如果不是林年拦住了自己,没有被自己当时含恨愤怒的嘴炮给说服,让他真的杀了芬里厄,那么地上的所有都会被摧毁,那更是一桩谁也承担不下来的滔天巨祸。

    而林年拦住自己的代价,就是差点被自己捅穿心脏和脊椎钉死在尼伯龙根里.那真的是在拿命拦自己,他有种感觉,那场战斗林年绝对是可以赢的,但对方却留手了——这反而让他陷入了更大的内疚和自责中,每天晚上都失眠到凌晨,在头疼欲裂中陷入浅浅的睡眠不断回味着难言的滋味。

    四分之一的交换,说来可笑,那明明是拿来杀死龙王的代价,到头来,龙王的确也死掉了,可四分之一却用错了方向,如果不是自己被愤怒吞噬了心智,林年原本都可以上去地上顺带杀死耶梦加得吧?而不是放任耶梦加得躲藏了起来不知道在哪里酝酿着更大的风波。

    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所以才让后悔成为了一种绝症,路明非没脸去见林年,见到林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竭力地避开林年,像是在等时间来缓和伤口,但那伤口似乎却在渐渐的流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飞来的苍蝇会在上面肆无忌惮地产卵,最后长出白嫩的蛆来。

    至于林年这边是怎么想的。

    林年看着路明非,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能说什么呢这三个月以来,他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做梦梦到的都是同一个画面,同一个背影,那个浑身是血,像是被整个世界抛弃的男孩,被自己叫作兄弟,叫作朋友的男孩一个顶着破破烂烂的身躯往尼伯龙根的深处走去。

    对方身上的伤口全是他一刀一刀砍出来的,他的那些质问那些对他身上的缺点,性格的漏洞,以及过往所有行为的不成熟的抨击,全部都像是刺一样扎进他的心脏里,他甚至没法还嘴,没法反击,因为对方说的都是对的。

    说到底,皇帝是冲着林年来的,那个家伙针对林年可以不计一切代价,而林年身边的人自然就成为了祂最大的武器,祂不玩什么绑架威胁的阴险套路,祂只会将那些林年在乎,在乎林年的人自然而然地放进危险的局面中,那么随之而来的冲突和矛盾就会油然而生。

    事后林年复盘过尼伯龙根的整盘局,可以说,最后林年和路明非的对立就是皇帝想要的局面,大地与山之王到底死不死,皇帝都不在意,他真正想要的是林年和路明非互相把狗脑子打出来。

    无论是林年最后砍出了那一刀,还是路明非捅出了那一剑,那么祂的目的就达成了,这两个组合起来对于皇帝来说最大的麻烦将不拆自散,孤立林年的目的也能顺利达成。

    所以,陈雯雯自然成为了关键,那是象征路明非心中作为人的,对于人的感情最为纯洁也是脆弱的一部分,那是路明非对于过往还是普通人而非混血种时的牵挂,一旦斩断了这份牵挂,那么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那个仕兰中学人尽皆知的衰仔了,只有暴怒的‘S’级屠龙者。抓住那份暴怒,不断地添油加柴,再加上置放在青铜棺椁中的那把“暴怒”本身的情绪催化效果,那么一个完美的棋子就诞生了。

    林年无数次想回到蓝色海湾的那个夜晚,在水边和路明非谈心的时候,他觉得那时候自己真的是个蠢货,为什么要支持路明非去找陈雯雯?为什么不干脆利落地告诉他不要把陈雯雯扯进这个烂摊子?路明非会去找陈雯雯,肯定也是因为自己的大力支持吧?那一番打动路明非的话语,他无数次想要撤回,但可惜没有如果。

    他该用什么姿态去见路明非?

    陈雯雯的死,他觉得自己难逃其咎,即使了解这件事的人都会说,陈雯雯的死都是皇帝的错,而非路明非和林年任何一个人的错,可林年总觉得这就是自己的错,路明非骂过他的那些毛病,没一个骂错了,难道不正是那些毛病导致了事态一步一步走到现在这样吗?他空有一身血统和力量有什么用?如果他不犯那些老毛病,陈雯雯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如果不是自己,皇帝也不会找上路明非,也不会找上陈雯雯,悲剧也不会发生——这恐怕也就是皇帝想要让自己明白的道理吧?孤立自己,离开这些人,那么所有的矛头就会对准他一个。

    林年不想要皇帝得逞,也明白这是阳谋,可坚信着自己的理念,路明非和陈雯雯的这档子事情又不断地让他难过和内疚。曼蒂·冈萨雷斯曾经提醒过林年,你不能什么都要,你总需要失去什么,来换得全局的胜利。所以,路明非失去陈雯雯,也是所谓的失去的一环吗?为什么这些痛苦要由他身边的人来承担?

    对于他来说,身旁在乎人的痛苦,永远数倍于他自己的痛苦要来得噬咬心肠一些,这是一个无解的难题,也不知道皇帝早就看穿了这一点,还是这一次只是偶然,即使皇帝的计划失败了,但那残留的伤痕依旧让他日夜难眛。

    幼发拉底楼的密道之中,出口外照进来不太浓烈的阳光,照亮了密道口那唯二站立的两个人影,林年和路明非互相看了一眼,又主动错开视线,表情和眼中都是难明。

    说白了。

    林年和路明非如今互相都觉得自己在尼伯龙根下的事情做错了,没脸见对方,这也导致了三个月以来,他们都在互相避开对方,一句话都没说过。

    两人都陷入了无尽的内耗,一点点细数自己的罪责——他们都不是去思考对方做错了什么的类型,所以越是思考,越觉得自己没脸去见对方,让这份间隙在别人的眼里看起来越来越大。

    三个月之后终于遇上了,但见面就是拳打脚踢,虽然幸好反应的快没真的打起来,但这氛围也足够尬到他们两个人想转头就跑,把这个什么破任务丢在这里不管了。

    可职业操守还是让两人站住了脚,享受了一段让人想死的沉默之后,林年先开口说话了。

    “有个人得放走,她是这群人中的内应,没必要被抓去执行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