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

    林年转动轮椅背朝着桌前的巴巴罗萨和安娜,示意路明非靠近一点。

    “什么?”路明非低头凑近轮椅上的林年。

    “.”林年看着他那清澈且愚蠢没有被污染的疑惑的表情,想说的话又说不出来了,叹了口气。

    路明非愣了一下,寻思你叫我过来就是想对着我的脸叹口气的么?你是我班主任还是我婶婶,怎么这一招你都学会了?

    林年其实是想跟路明非说,他有点乏了,要不要我们干脆一点,把知情人全部抓起来一个个拷打,直到他们愿意把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全盘托出就完事儿了。

    但想了想看,就算把所有亚特兰提斯的知情人抓起来拷打出情报也解决不了任何事情,知道了情报肯定要利用起情报,那势必就要去找那个什么莫名其妙的亚特兰提斯,但林年的底线就是不想去碰那什么亚特兰提斯。

    那拷打出了情报又有什么用呢?

    林年和谜语人玩儿多了,过招的经验也是丰富无比,高端局玩腻了,现在偶尔打打休闲局,几乎三言两语之间,就摸清楚了问题被隐藏起来的重要关键。

    就现在他察觉到的被这些人隐藏起来的问题就有三个。

    巴巴罗萨的黄金来源。

    作为海盗,以数量不明,但绝对不会少的黄金为代价,去搏一个传说,且还是在于巴巴罗萨对这个传说似乎没有那种狂热信仰的基础上,这件事本身就显得有些诡异,这是一个疑点。

    巴巴罗萨得知所谓的“天时地利人和”的黄金抛洒时间的情报来源。

    他一直对此闭口不谈,但似乎有着莫名其妙的自信,这里面也有大文章在,说不定还能扯出一条暗线,又或者他的背后也是有着什么势力支持的,而非单纯的只是一个海盗协同着一群打手和乌合之众。

    安娜选择巴巴罗萨的理由。

    驱狼吞虎不是一个好主意,尤其是安娜自己还是那么一只羔羊,随时随地都可能被狼口吞下,但她依旧选择冒险接近巴巴罗萨。

    可以理解为安娜不想一个人上岛,或者认为一个人登陆亚特兰提斯是无用之举,所以才会力所能及地拉拢她能拉拢的任何人,像是林年和路明非,哪怕是巴巴罗萨这样的海盗。

    任何一个疑点都可能随时爆大雷,掀起各种不稳定因素来影响局面,多半剧情又是那种大家伱瞒我瞒的上了同一条船,忽然遇到了危机,好不容易应付了危机,开始就情报对不上账的事情进行内讧,内讧了一半发现好像于事无补,又开始合作起来应对危机,最后在利益前不演了互相撕逼,你死我活,要么同归于尽,要么winner takes all。

    太熟悉了,太熟悉了,这节奏。

    林年摸了摸额头,他大概都猜到了接下来安娜和巴巴罗萨的发展是什么了。

    所以现在他正在做的并不是看在路明非的面子上发善心在帮安娜一把,其实算是在顺水推舟把这些狗屁事情顺理成章地聚在一起,让他们照着这个剧本继续走下去。

    按照这个节奏,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巴巴罗萨就会在“深思熟虑”下同意安娜上船的要求,双方握手合作愉快,一方提供亚特兰提斯的船票,一方提供亚特兰提斯的方位。与此同时,一方的目的是岛上的黄金宝藏,一方的目的是找到自己的妈妈。

    看起来好像并不冲突,但林年打包票,最后巴巴罗萨和安娜总得死一个,至于到底死的是谁,林年倾向于巴巴罗萨,这个有点资历的海盗头子看起来像是很精明,但却最终会死于降维打击的人。

    维特尔斯巴赫家族就是这个降维打击的棒槌,迟早敲在他的脑袋上,让他知道违背着混血种家族做事情的后果是什么,而安娜.他不清楚维特尔斯巴赫在这方面上的手段怎样,但大概率落不到个好结果。

    不过无所谓了。

    林年想了想,还是把轮椅转了回来,正好就看到巴巴罗萨和安娜隔着桌子握了一下手,两人似乎都很满意这笔合作项目,各怀鬼胎说的就是这种状态。

    越是这样子林年就越不想管,他得了看见谜语人就想撂挑子走人的病。

    正儿八经地讲,如果安娜·A·坎贝尔这个女人,第一次见到林年和路明非,就完完全全把她所掌握的情报,以及所有动机和目的坦白,并且诚心诚意地请求帮助,态度放低一点,说不定林年真就帮忙了。

    但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之于逻辑上来讲,安娜·A·坎贝尔被一群混血种追杀,本身就对混血种的存在懵懵懂懂的,又撞上了两个看起来更狠,更有地位的混血种,肯定不敢把事情全盘托出,能在飞机上扯一下自己妈妈,打打感情牌尝试一下都算是胆大了。

    所以说,人和人是永远无法互相理解的,每个人都带着自己对他人的先天的偏见,林年不奢望安娜能把他和路明非当救世主,可倘若她没有这么做,他们两个也没理由去为她淌这一件麻烦事。

    即使路明非已经有这个倾向了,但他还是略有克制的,这一两年的毒打和被算计下来,他也不再是之前那个愣头青了,况且打骨子里他的确是个善良的人,但依旧有着怕麻烦的性格在里面。

    “看起来你们两个已经达成共识了,那么接下来就没我们什么事情了。”林年分别看了安娜和巴巴罗萨一眼,微微点头说道。

    “等等.也就是说,你们两个真的是专程过来给这位安娜小姐当说客的?就是为了说服我带上安娜小姐一起去寻找亚特兰提斯?”巴巴罗萨还是有些不解地看向林年和路明非。

    现在和安娜终于谈妥了,他也忍不住把这件事重新提起来讲一下了。

    他和安娜现在能达成一致可以说百分之九十的功劳都是林年和路明非,如果没有他们两个,安娜大概率是要被轰出酒吧,并且还会被派人跟踪,夜路走到一半绑架回小黑屋狠狠拷打,至于拷打的方式也是那个不言而喻。

    一群海盗,和一个西班牙年轻女孩,没什么新鲜故事,下三路的烂俗桥段,但耐不住人爱看,且常看常新。

    “我说过了,我对亚特兰提斯没有兴趣。”林年摇头说道。

    “我不相信没人对黄金不感兴趣,尤其还是触手可得的情况下。”巴巴罗萨上下仔细看着林年,似乎想从这个年轻的男人脸上看出什么躲避和隐藏的神色。

    但很显然他没有一个学心理学的姐姐,也没有时常被心理医生拷打,微表情学上过不了林年这一关。

    富山雅史教员都开始日渐头疼林年的表情管理,要是能被他看出林年的表情波动来,那下次林年的PTSD治疗课程还要不要绿灯通过了?

    “认为亚特兰提斯遍地黄金只是你们的臆想,你们追逐亚特兰提斯的目的就是黄金,所以才主观地将亚特兰提斯和黄金联系在了一起,擅自期待,擅自破防说的就是你们这种人。”林年淡淡地说道。

    “每个人对亚特兰提斯的期待都不同,芙洛拉对于亚特兰提斯的畅想是一个古文明的遗迹,是不同文化的乐园发现了亚特兰提斯对于整个人类来说就像发现了新大陆,亦或者发现火星上有水,并且水里还有火星人打路亚挂底的假饵一样激动人心。”巴巴罗萨耸肩说,“但我们不同,我们是俗人,俗人眼里只有黄金,纯粹的,金闪闪的,99%纯度的贵金属,可以带来私人飞机,庄园,以及腰臀上能放倒满拉菲的高脚杯。”

    “嗯,的确很俗。”林年点了点头评价。

    “但没人不喜欢。”巴巴罗萨说道,“可我也很好奇,这位嗯,到现在我似乎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两位?”

    “不用有什么正式的称呼,今晚之后我们就会老死不相往来,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一次,给记忆里多加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只会拖累彼此海马体的负担。”林年说。

    “很毒的嘴,但我喜欢,这句话我记下了。”巴巴罗萨咧开嘴说道,“这位朋友,我很好奇你们对亚特兰提斯的看法是什么?既然如此了解,那别告诉我你们对亚特兰提斯毫无期待,也毫无畅想?”

    “加班。”林年说。

    “什么?”巴巴罗萨很明显没懂意思。

    “字面意思。”林年摇头说道,“你不需要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也不需要知道我们在这里的原因,你只需要知道,我们的态度。我们对于亚特兰提斯只处于观望的态度,并且由衷的,听好了,是由衷地劝导任何想要前往那座岛屿的人一件事。”

    看着安娜和巴巴罗萨投过来的目光,林年说,“那就是放弃这个不切实际的黄金梦,离那座岛屿远远的,那不是什么金银岛,也不是什么上古遗迹,那只是——”

    “严格意义来说,应该算上古文明的遗址吧?就是被发现了会很麻烦。”路明非摸了摸后脑勺说。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林年服了他了,但也只能勉强的点头,倒是让安娜的眼前一亮——这个女人好说歹说也是个考古专业的大学生,想来也是对这种什么遗址,废墟兴趣十足的,小蝌蚪找妈妈的同时也不忘考一下古丰富一下以后的人生简历。

    “所以亚特兰提斯真的是亚特兰提斯咯?我还以为大家叫它亚特兰提斯,只是因为它很神秘,而且藏在大海上。”巴巴罗萨试探着问道。

    “看起来你们两个似乎对于我的劝告并不怎么上心,那我也就没有多说什么的必要了。”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林年没有当老好人的爱好,除非遇事儿的人是他的朋友。

    林年转头看向路明非,示意自己该做的都已经做了,接下来他们两个要是还想进一步跟进,那就意味着正式淌下这滩浑水。

    路明非看了一眼安娜,也觉得自己仁至义尽了。

    林年正想让路明非推自己起驾回宫,但忽然的,他听到了一个脚步声在嘈杂的酒吧中稳定地朝着他们这边走来,很快走到了路明非的身后,而还在开小差的路明非被人近身了居然都没有任何反应,大概是酒精和酒吧的嘈杂迷惑了他的感知敏锐度。

    看来私底下又得给路明非加课了,既然已经被皇帝盯上了,那么这种低级失误就不要再犯了。

    路明非的肩膀忽然被拍了一下,他吓了一跳,想要做什么应激的反应,但却被林年微微拉住了,回头就看见了一个穿着清凉吊带衫的白金色头发女孩站在他身后。

    路明非发誓有那么一瞬间他幻视了另一个俄罗斯女孩站在自己面前,但也只是一瞬间,因为那个自己认识的俄罗斯女孩身高要矮很多,远没有面前这位清丽高挑,就像一棵柏树一样,想让每个见到的人眼前一亮,爬上那么一爬。

    白色的吊带衫,以及超短的牛仔热裤,裸露出的皮肤白得就像西伯利亚的雪一样,在镭射灯的照耀下,那张仿佛精灵一样的脸蛋上画着荧光的人体彩绘,而路明非这时候才发现酒吧里好像许多人身上都有着这种彩绘,好像是在进行着某种派对活动。

    漂亮的俄罗斯女孩脸上带着矜持的笑容,微微咬着嘴唇,背着手看了一眼路明非,又看了一眼桌上的其他人,抬起手打招呼,“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