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定仁是个聪明的,不然也不会在封城前当机立断的带着妻子逃离,跑到大夫云集的昭州城寻求一线生机。

    从“新药”入口那一刻,他就把之前他们仿佛不经意间说起乌藤,以及妻子的沉寂、宋叶箐消失的几日,这种种都串联到了一起。

    他只是不爱吃这东西,可作为土生土长的闻县人,乌藤是什么味他会不知道?

    陶定仁也终于想起来,在闻县的最后几日因为没吃的,自己也吃过这菜。或许,咳疾便是因此消除的罢?而自己作为大夫却半点没有想到这上头去。

    可惜他终究还是无法解开这个疑惑了。

    虽然也有轮换守夜的,可连续的高压绷紧的生活让大家都不经意间松懈许多。

    等发现时,陶定仁已没了救治的可能性。

    没人知道对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自绝的。

    是痛苦?是懊悔?还是什么呢?叫这个本就苟延残喘的男人奋力起身用床边的水浸湿布硬生生捂死了自己。

    宋叶箐从他旁边站起身来,神情有些肃穆。

    哪怕昭州的疫病是对方带来的,哪怕他们私下也讨论、怨怪过他为什么要来这,可生命的逝去,加上这样决绝的死亡方式还是叫人心中很不是滋味,苦闷极了。

    “等天亮了,叫官府来人吧。”确定对方真的失去生命体征,秦常山叹了口气说道。

    距离天亮只有半个时辰不到了,这个时间段也是守夜的人最疲惫,最松懈的时候。

    “不好!”宋叶箐想到什么,急忙往院子里去。

    因为突发事件,住在医馆的所有人都被叫醒了,可这儿却没有桂娘的身影。

    就算对方再怎么不愿意理会外界的事,可房屋隔音不好,夜里又那么安静,桂娘听到自己丈夫出事怎么可能不出来看一看?

    因为房间太小,不能像阿花怜瑶那样,搭几块板子跟宋叶箐同住,所以屋里只有她一人。

    “桂娘子!桂娘子!”宋叶箐发现门从里头闩上了,且里头没有任何动静,于是喊了几声就使力破开了门。

    然而还是晚了。

    阿平带人把她从挂在房梁上的腰带抬下来时,即便身体还有一丝温度,宋叶箐也立刻实施急救,可还是无力回天。

    木板做的墙壁并不隔音,几人…尤其是宋叶箐不会错过这样的动静。所以桂娘只能是趁他们都出去看陶定仁时…上吊。

    心病难医,宋叶箐以及其他人也曾试着开解对方,可还是覆水难收。

    死者不能复生,也没太多时间和精力感慨万千。官府把夫妻俩的尸首带走后,他们只全心全意投入到剩下的病患中。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经过三天的试药,结果却不尽人意。

    从一次次的记录来看,乌藤的确是治豆疹疫的关键,每个服下的人病症都有所缓解,其中干乌藤带来的效果是最好。罗观养已经派人去采集和收购了。

    可这样还是远远达不到桂娘提供的自身数据。

    据她所说,当初患病后只三天咳嗽便好了,同时全身的红疹也逐渐消退,半个月不到就恢复往常的健康。

    可三日过去,这十一人的咳嗽依旧连绵不绝,只比服药前好了那么一点,红疹还是老样子。

    当初送来的是十人,而多出来的是——怜瑶。

    或许是那夜两人的死亡让她受到了冲击,尤其怜瑶平日里负责给桂娘送饭,是和对方相处时间最长的。人一下子没了,对她影响还是很大。

    所以即便防护得再好,她还是染上了豆疹疫。

    “箐姐,别告诉德西。”她忍着喉咙深处的痒意,对正在把脉的宋叶箐说道。

    府城封闭,但他们跟孟家庄的联系并没有断,隔段时间就互通书信,来确认彼此的安全。

    “好,你放松心态,一定会治好的。”宋叶箐记录下对方的身体变化,朝她安抚的笑笑,又去一旁查看自己负责的几人。

    其他的大夫也是好心,分给她负责的都是症状稍轻的病患,可这也意味着发生轻微的变化不太容易瞧出来,让人只能更事无巨细一些。

    回到药堂,阿花和阿平坐在一排炉子前煮药。宋叶箐拿着用来记录的本子站在一旁,有些失神。

    “箐姐箐姐,怎么了?药还是和早上一样煎吗?”

    宋叶箐被唤回神,随即摇摇头。“不,要换个方子。”说完就往药柜去。

    或许他们都想岔了,因桂娘的描述,以为对方单纯是被乌藤治好的,一时忽略了她那会还在喝着随息汤。

    当然也有当初乌藤药性未明,大家都不敢随意与其他药物一起配合的缘故。

    或许,可以直接入方将随息汤进行完善呢?

    经过这些天的尝试,宋叶箐对乌藤的药性也摸清了个七八分。仔细斟酌用量,她挑挑拣拣再搭上干乌藤,把药汤熬制出来。

    待亲自尝过,过些时间也无不良反应后才带去给怜瑶几人服下。当然,这其中的风险事先是说明给他们了的。

    “总不会比这更差了。”浑身都长满了红疹——也是宋叶箐负责的几人中病得最厉害的男子说完把碗里的药一饮而尽。

    杏安医馆并不大,虽然官府下令征用了隔壁的店铺分散开来,但宋叶箐的动作还是引起了他人关注。

    “宋大夫,你这番有些激进了。”这名姓王的大夫皱着眉头,显然不太赞同她的做法。

    一味新药从研试到定性是个很长期的过程,在还未探究明白前把乌藤入方,若是药性相冲会引发不良反应。

    “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宋叶箐只能这么解释。

    她总不能说自己其实私下用空间里的乌藤试了许久,如今已经基本掌握了它的药性吧。

    医馆本来就是她的,负责熬药的也是她的人,所以哪怕这些天宋叶箐拿出明显不是公用的乌藤来试也无人发现。

    阿花阿平选择无脑维护,说都不曾说过一句。秦常山有所察觉,以为是她出去采集时私下留的,也为其遮掩。

    至于为什么不能让其他人发现?主要是派去收乌藤的人还未回来,之前每个人分到的就那个量,新鲜的都来不及彻底晒干就用了。

    这些大夫,其他事上可以不积极,但有药材那是真抢啊!

    “我负责的是病症最严重的,所以我该多用。”

    “我这边的服用后成效很好,需加大剂量。”

    每个人都有他的道理,可药就那么点,于是又引起一番唇枪舌战。

    这些大夫对这个承载着新希望的乌藤保持着前所未有的激情。毕竟抛开医德不说,他们的家人还在城内呢,自然想快些解决这场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