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郭淮被斩、曹休惨败逃回,曹操军的西路佯攻算是彻底破产了。

    曹军一共出动了过万的骑兵执行牵制任务,最后的下场却是兵力折损过半。

    郭淮的五六千西凉轻骑,折损了近四千之数。曹休直属的虎豹骑,也折了一千多人。

    虽然总人数看起来不多,但考虑到这是纯骑兵部队,已经足以让曹军在关西的战力大打折扣。

    曹军在大量折损士卒的同时,战马的损失也相当不小。这些损失中,有近半数当然是在战场上被射杀捅刺、永久性战损,但还有一小半,是被马超部打扫战场时缴获了。

    最终,曹军损失战马四千多匹,马超缴获其中两千匹。还有数百匹可以简单救治的瘸马、伤马,养了之后也没法重新上战场,那就挪用作驮马和耕马,就地放在沓中和汉中屯田。

    马超的士卒也有一定的折损,但他完全可以从沓中屯田兵中再选西凉少年替补上来,损耗的武器装备也自有成都的诸葛亮源源不断给他补充。只要有足够的战马,马超迟早能恢复到上万人的骑兵部队规模。

    汉中之战结束后的两年里,曹军在关中恢复生产、种田养马。新招募凉州青壮和此前逃散残存的马腾旧部,来扩充骑兵部队。

    结果两年种田扩军的成果,基本上被这一把送了回去。

    如此一来,曹军在关西方向,别说攻坚了,就连继续骚扰的能力都没有了。

    虽说这一佯攻拖住了刘备军主力在蜀地多驻了两个多月、以维持蜀地的稳定。

    但两三个月之后,等诸葛亮把蜀中反对变法的主要刺头收拾掉,刘备军就能更加毫无顾虑地把蜀中驻军大量往东移防。

    随着未来关东战场双方兵力的规模越来越持平,从长期来看,刘备军对曹操的战力优劣势,就能更快地扭转。

    如前所述,在刘备灭刘璋之前,曹操大约占据了天下一半的耕地和人口。而刘备占了天下三分之一的耕地和人口,剩下的刘璋加刘表之和,占到天下剩余的六分之一。

    刘璋被灭后,刘备的纸面实力已经上升到天下的四成多,刘表剩下的部分不足全天下的一成,曹操依然是占据剩下的一半。

    而考虑到刘备在南方搞了双季稻,所以吞掉刘璋之后,虽然刘备控制的人口依然只占曹操的八成多,但粮食总产量,几乎要持平了。

    今年蜀中的林邑稻种植面积还没完全铺开,只有一半左右的耕地能种一年两季。再有两年时间,等刘备肃清了南中,并且把蜀中平原水田都种上双季稻、重新整顿水利灌溉。

    到时候就算刘备还没吞掉刘表,光靠他自己的地盘,粮食总产量也能反超曹操将近一成。

    而且南方未开垦的宜种荒地非常多,所以时间已经完全站在了刘备这边,刘备只要稳住这个局面种田,迟早都能确保人口和粮食都慢慢碾压曹操。

    毕竟只要粮食多,长期来看人口肯定会增长得比对面快。只不过指望人口自然增长发挥效果,怎么着也得是“十年生聚十年教训”那种长周期了,刘备还不至于拖那么久。

    曹休之败,让诸葛亮先抑后扬,后劲愈发充足,影响也不可谓不深远。

    他唯一的价值,就只是让蜀中的刘备军,直到七月份都没法赶去关东战场,为曹军争取了几個月时间差而已。

    但只要曹军利用不好这个时间差、没法在这段时间差里打出战果,曹休的付出就等于纯亏。

    ……

    曹军在关西佯攻的同时,在冀州战场这边,夏侯惇和张郃,也没有闲着。

    曹操给夏侯惇和给曹洪的军令,几乎是同时下达的。

    邺城离许都还近些,所以夏侯惇接到命令的日子,比曹洪那边还早一天。只是邺城距离河间郡前线还比较远,所以最终落到张郃手上时,倒是比曹休晚了一两天。

    因为是佯攻,曹操当然也不会特地派心腹名将过来折腾,这项任务,就直接落到了冀州本地驻防将领的头上。

    曹操军如今在幽、冀前线的驻防将领,主要以三位曾经袁绍阵营的降将为尊:

    最北段负责幽州代郡、上谷防区的主将,是原袁家幽州军主将焦触,下辖牵招、阎柔等部将。

    冀州北段的河间郡,由张郃负责,下辖苏由、冯礼。

    冀州南段的平原、清河和渤海郡西部,由吕旷负责,下辖马延、张顗。

    这次的任务,焦触的防区离得较远,完全不可能参战,他手下的人也就能偷闲。

    按曹操的意思,对渤海的试探性进攻,主要该由张郃实施。但考虑到实际的地理情况,吕旷的防区也有跟周瑜控制的渤海郡东部接壤,所以吕旷想立功也是能主动请战捞到机会的。

    张郃收到命令后,也不由迟疑了几日,一边做着出击前的准备工作,一边想着如何控制佯攻的规模。

    主要是这些年跟刘备阵营打了那么多次仗,张郃对于自己的实力,还是心中有数的。

    当初在徐州战场,他先败于关羽,后败于诸葛瑾指挥下的高顺、陈到联手,两年里打了三次败仗,哪怕原先心气再高傲,如今也该认清现实了。

    如今他手下兵力虽然不少,面对东边的周瑜已经是绰绰有余。可问题是北边隔着一条易水、还有赵云的三五万幽州军虎视眈眈呢。

    张郃如果不管不顾对周瑜下狠手,赵云抓住机会南渡易水,他自忖很难防守周全。

    “还是应付一下差事,稍微派个几千人,轻装疾进,突到渤海边,把盐场堤堰的要害之处都掘毁,让周瑜数年营建付之东流。再把渤海盐场的库存都抢了,也就是了。那些县城、水寨、坚固险要之地,一概都不碰便是。”

    张郃最终如是下定了决心,他的调度部署也是按这个思路准备的,就是快去快回,抢一把破坏一把就跑。

    可惜,张郃如此谨慎,就在他秘密准备差事的同时,四月中旬的一天,他南边防区的吕旷,突然带着一群亲随骑兵,北上来找张郃会晤,说是有军务要协商。

    ……

    吕旷如今的驻地,乃是渤海郡的东光县。

    那东光县原本不算什么大城,但是渤海郡治南皮县如今在周瑜治下,而东光县恰好位于南皮县的漳水上游,占顺流之利,是对战周瑜的最前沿。

    曹操也就把吕旷这样的大将放在东光,避免周瑜搞事情。

    此番夏侯惇得到曹操的佯攻命令后,也不可能只单交给张郃一人。毕竟冀州的十五万驻军,不是张郃一个异姓人能说了算的,前线各郡肯定要分权。

    夏侯惇一开始,便让张郃主攻、同时让吕旷协调配合,帮着张郃防守。避免刘备军跟己方打对攻、出现意外。

    这个命令本身没什么问题,但吕旷看了之后,心情却很不舒服,有了自己的想法。

    “按照夏侯将军的意思,出击东边周瑜的轻松活儿,倒是被张郃揽走了。但若是张郃出击时,北边的赵云趁虚而入,我就得帮他协防易水一线。

    那我不成了吃力不讨好的么?立功没捞着,万一提防不周全反而有可能落下过错。不行,不能由着张郃蒙蔽、讨好丞相和夏侯将军。”

    这便是吕旷当时的担忧,然后,他就亲自来跟张郃会晤,想聊聊这一战具体怎么打。

    张郃听说吕旷来求见,心中也闪过一丝不好的念头,唯恐吕旷多生事端。

    毕竟大家都是袁绍那边投过来的降将,早几年也有点小恩怨——当初徐州之战时,张郃和郭嘉原本只要死守彭城郡即可,他并没有救援被关羽围困的泰山郡昌豨的义务。当时他若是拒绝出战,说不定还能拖平。

    但是就因为诸葛瑾在当年那一战中,对曹军散播流言,造了“张郃埋怨曹操用人如积薪、后来者居上”的谣,逼得张郃为了自证清白,不得不强行出战、跟关羽野战。最后才输得那么惨,不但没救到泰山郡,还连累得彭城郡也丢了。

    而当年作为诸葛瑾造谣背景板素材的,恰恰就是两个人:昌豨和吕旷。这俩都是投曹投得比张郃晚,但因为他们投降的时机对曹操很重要,所以曹操一上来给他们封的官,都不低于张郃,甚至高于张郃。

    诸葛瑾就是直接泼脏水,说张郃嫉妒这俩,才不肯出全力,逼得张郃不得不证明自己。

    如今,距离徐州之战已经过去好几年了,但当年诸葛瑾泼的脏水余毒还在。

    张郃和吕旷之间的关系,一直因为诸葛瑾几年前的一句挑拨,始终无法恢复到当年同为袁绍部将时的和睦。这种猜疑链一旦种下,是很难解开的。

    张郃觉得“当初徐州之战后丞相没有责难我,反而说我屡败屡战,不畏强敌,给我升官。吕旷肯定对此心中不服”。

    而吕旷也确实是这么觉得的,因为他在跟刘备军交战中吃的败仗比较少,所以并不觉得自己本事比张郃差。

    吕旷当初只在周瑜太史慈联手救援袁谭那一战中吃过败仗,还战死了断后的吕翔。但从此之后,吕旷再没跟刘备军交手过。

    加上吕旷这人没什么逼数,几年没打仗,自然就会觉得“我一战一败,张郃三战三败,你有什么好在我面前吹的?还要我给你打辅助?”

    ……

    基于互相之间的猜疑,张郃和吕旷的战术讨论,自然也就进展很不顺利。

    吕旷在听说了张郃的计划后,立刻百般挑刺:“丞相要求我们尽量破坏渤海郡的盐场,尽量重创周瑜。哪怕一时攻不破南皮城,渤海境内其他小县为何不趁机洗荡?

    你居然只打算出兵数千骚扰,那不是公然违抗丞相的军令么!而且听说周瑜在渤海经营盐场数年,积存海盐便有百万石。你去这么点人,还都是骑兵,没有步兵、辎重,连劫掠都得运好多趟,岂不是误了大事。”

    张郃对此,只是公事公办地冷声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丞相身在许都,如何知晓渤海前线近况?

    夏侯都督既然将佯攻渤海之任交托给我,我自要对将士们的安危负责!周瑜狡诈,若是我军行动迟缓,万一发现情况有变,也来不及撤退。还是只以轻骑骚扰稳妥。”

    吕旷冷笑:“怯懦之辈,果然是被刘备麾下诸将打得三战三败、胆气丧尽!若只是如你这般畏畏缩缩,以周瑜之智,岂会看不出我们是佯攻?

    到时候弄巧成拙,反而让敌军警觉,看穿了丞相并不想在北方开战、而是想另寻战机,岂不是误了朝廷大事?如若最后真的因此误事,我自然要上表向丞相和夏侯都督申诉,说明一切都是因为你的怯懦!”

    吕旷这番话,着实有点蛮不讲理。

    但他拿“因怯懦误了丞相大事”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张郃还真就扛不住这个罪名。

    这特么谁担当得起啊?大家都是袁绍手下过来的降将,非要这样搞自己人,那就没法混了。

    张郃也是心中有气,只能以退为进:“没错,我确实在刘备诸将那儿,蒙受三战三败!不比吕将军,只有一战一败!既然伱豪勇过人,这次的主攻你可愿意担当?

    如果你真敢动用东光和平原的步军、车重,稳扎稳打顺漳而下荡平渤海。张某不介意为吕将军打掩护,确保吕将军不会受到北侧来自易水方向的威胁!但若是吕将军连单单一个周瑜都对付不了,那我也爱莫能助了。”

    吕旷被张郃反激,却也并不怯战,当即表示:“好,只要张将军为我顶住北边,确保敌军不会南渡易水增援周瑜。我单独对付周瑜,岂有不胜之理!到时候,可别去丞相那儿哭诉,说我抢你的功劳!”

    张郃嘴角微微一抽,语气平静地认了:“吕将军能建功,也是朝廷之幸,我个人荣辱,何足道哉。吕将军请便,有需要我部配合粮草军需的,尽管开口。”

    吕旷抢到了主攻的机会,也不多废话,傲然离开了张郃的官邸。

    其他军需后勤需要配合的事情,他自然会派幕僚去跟张郃的人对接,他才懒得亲自管这些杂务。

    ……

    吕旷走后,当天晚上,一位负责筹措数年军需的文官,便火急火燎赶来找张郃,似是有话要劝。

    此人名叫董昭,如今正任本地太守。历史上曹操远征乌桓时,调集冀州粮草到幽州蓟县、维持远征军后勤的工作,便是交给他完成的。董昭还挖了两条连接易水和漳水的临时沟渠,确保了大军的后勤无缺。

    这一世,曹操虽然再也没机会自己远征乌桓了,他连幽州蓟县都拿不下来。但董昭还是被曹操留在了冀州,负责河北防区的军粮后勤筹措。

    吕旷要大张旗鼓佯攻,还做好了大肆劫掠运输周瑜盐场、夏麦物资的准备,自然要动用大量车重、驴骡。而这种调度工作,自然也落到了董昭头上。

    董昭前几天还在按照张郃的思路,为轻骑兵骚扰筹备。现在突然变卦要那么多东西,董昭立刻觉得苦不堪言。

    他虽然不是智谋之士,但也有点见识,便来找张郃劝谏:“张将军!本官虽然对军略不甚了然,但也知道周瑜颇有诡谋。

    吕旷将军贸然大张旗鼓缓缓而进,必然给周瑜更多的时间部署对策,而且他行动迟缓,万一有个闪失,挫动朝廷锐气。将军何不劝阻?”

    张郃对于董昭的劝谏,只是无奈冷笑:“董府君,末将早已劝阻过了。但连你都劝不动,我说又有什么用?吕旷素来觉得他的将才在我之上。我是三战三败之人,哪里有资格劝他。

    说不定他豪勇果敢,真能正面摧垮周瑜呢。冀州土地平旷,只要不涉漳水,渤海境内也没什么其他大河,周瑜纵有水军之利,也无用武之地。平原之上,或许敌军无处埋伏,也未可知。”

    董昭摸了摸自己胖脸下面那光溜溜的下巴,琢磨了一会儿,也只能叹息放弃。

    他是文官,这事儿确实说不上话,被丞相猜忌他干涉军略,可就不好了。

    ……

    张郃和董昭都没能阻拦吕旷的自大。

    两天之后,吕旷就带着数千轻骑为先锋。外加两万步兵、辅兵,拖着几千辆大车、大批的驴骡出征了。

    他的目标也很明确,在从东光顺流逼近南皮后,便直接下船登岸,只走陆路,往正东方向推进。

    绕过南皮坚城,扑向南皮东边、沿着海岸线分布的章武、浮阳、高城三县。

    吕旷早就对敌情了如指掌了。他知道,最近几年来,周瑜沿着渤海的这三座县城,广营屯田,还在海岸线上修了连片的盐田。

    渤海郡当年在袁绍治下,是冀州第一人口大郡,黄巾之乱前,一个郡就号称两三百万人口。

    所以渤海的土地绝对是平旷肥沃的,这三个县几乎全境都是麦田,一丁点丘陵山区烂地都没有。

    吕旷出兵的时间,又比西线曹休、郭淮要晚一阵子,所以刚出击走了没几天,路上的麦子就能直接收割下来充当军粮。

    虽说尚未彻底成熟的麦子,油份比较大,产量也不够高,没法过冬储存。但收下来立刻炒干吃掉,却是绝无问题的,还有一股新麦的清香和油香。

    吕旷的大军很快就把高城县西边的屯田区收割一空,刚出征时多是空载的辎重大车,也纷纷被炒熟的新麦堆满。

    看着己方如郊游一般轻松的进军,吕旷的部将马延、张顗也纷纷称颂:

    “将军的威名真是吓破了周瑜小儿的胆。听说当年江东有童谣‘临江水战有周郎’,可见只要我们不沿着漳水进兵,周瑜小儿便只敢守城、不敢出来陆战野战了!”

    “古往今来,能如将军这般,出征只要带够驴骡车重就行、连粮草都不用多备,可以直接吃敌人的,实在是罕见呐!”

    吕旷被马延、张顗吹捧,也是颇感得意:“那些江东鼠辈,除了敢水战和守城,还敢什么?他们敢跟我燕赵男儿陆战野战么?还不是任我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若是赵云南渡易水来夹击,我还怕他几分。但张郃已经与我立了约,他自会挡住易水一线,不让赵云南下。若是做不到,将来也是张郃的罪责,不是我们的罪责。

    我们只管专心对付好周瑜便是!对付掉了周瑜就是大功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