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里。

    此处是崔家二房所在,崔人师此刻正在跟自家的宠物们愉快的玩着游戏。

    却有奴仆急匆匆的跑了过来,打断了他的兴致。

    “少家主,坏了,坏了,大房那边被鲜卑人打进门了,此刻漫天的火势.”

    崔人师一愣,缓缓问道:“大房?大房这是又惹什么乱子了?”

    那家奴赶忙说道:“是那位新来的郡尉,他领着鲜卑人去强攻大房邬堡,此刻已经破了外院大门.”

    崔人师此刻忽然哈哈大笑。

    “那崔叔仁不总是以长房嫡出自居,说什么修身养性,博爱治世吗?怎么还被鲜卑人给破了门??”

    那奴仆看到崔人师这态度,也是大吃一惊,“少家主,毕竟是同宗”

    “呵,他算个什么同宗!!早已分家!!”

    崔人师很是激动,他的脸色通红,“何况,他们大房有什么能耐,当初战败,未能阻挡贼兵,丢了我崔家的颜面!!到后来也不过是出任太守,并无长进!还说是什么大房,我看,除房才对!!”

    看着亢奋的崔人师,奴仆欲言又止。

    崔人师如此咒骂了许久,又缓了过来,愤怒的说道:“还有就是那刘桃子,这厮过去在成安的时候,勾引肥宗宪,使我大兄无辜遭受牵连他竟然也能做到郡尉!想来也是向上献媚,行腌臜事才上来的,还有这些鲜卑,呵,还不知他是做了什么才让他们跟随的呢.我定要将这厮砍成十截,不,二十截,来祭祀我的兄长!!”

    他忽然安静了下来,沉思了许久,忽然,他的眼神里闪烁着莫名的光芒。

    “崔安,你过来。”

    奴仆急忙走上前,崔人师压低了声音,“大房出了这样的事,崔季舒能坐的住吗?”

    “额想来是坐不住的。”

    “那就派人去告知他,请他前往大房劝和”

    “再安排一个射手,神射手,在双方见面的时候,给我射死刘桃子.如果他披了重甲,射不动,那就给我射死崔季舒.”

    奴仆浑身一颤,“少家主?!您这是.”

    崔人师瞪了他一眼,“慌什么.那刘桃子收复了鲜卑,势力大增,往后想要再杀他,那可就不容易了,这是最好的机会啊,况且还能让我那位叔父来承担罪名.若是那些鲜卑人发怒,再去杀了叔父,那就更好了,死无对证啊!!哈哈哈~~当然,那刘桃子向来怯弱,他若是披甲,不好射杀,那就射了崔季舒,一样的。”

    “崔季舒虽然被罢免了,可这只是临时的,庙堂迟早还要提拔他,他要是死在与刘桃子对峙的时候,嘿嘿”

    奴仆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少家主,崔公乃是族中大贤,官居一品,岂能”

    “你懂什么?!这二房是他说了算还是我家说了算?!”

    崔人师冷笑着:“我兄长出事的时候,他本可以开口救下,可却不为所动,为何?不就是担心我兄长养望,名声极大,往后会压了他那几个傻儿子吗?”

    “让你动手便动手。”

    “当下家里是我说了算。”

    “唯”

    “记得做的干净点,用信得过的外人。”

    “唯。”

    崔人师挥了挥手,不再理会他,只是继续低着头,继续逗弄着趴在面前的饿狼,这狼瘦骨嶙峋,遍体鳞伤,躺在地上,时不时的抽搐,崔人师将手往那畜生嘴里送,得意的拍打着其脸,脸色愈发的亢奋。

    “崔公!!请您去看看吧.大房被鲜卑人攻破,烧杀劫掠。”

    奴仆跪在崔季舒面前,嚎啕大哭。

    崔季舒虽是二房出身,却并不住在二房的邬堡之中,他家说是二房,其实跟二房的关系也比较远,只能说是族亲,原先只能住在邬堡的外院,只是后来崔季舒发达了,方才被二房看重,享受了正支的同等待遇。

    在发达之后,崔季舒也不曾搬去二房的邬堡,他搬到了二房之外的一处村落,在这里修建了宅院,宅院算是中规中矩,不大不小,他的孩子以及亲近们就住在此处。

    而崔季舒平日里都在邺城或晋阳,也很少会回到这里来。

    当这位奴仆嚎啕大哭的时候,崔季舒大吃一惊,他像是才看到了远处的火光似的,喃喃道:“哎呀,我方才还以为是大房走了水,没想到,这鲜卑人怎么会去攻打大房呢?”

    那奴仆哭着解释道:“崔公有所不知,这些鲜卑人在安平向来蛮横,肆无忌惮,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城内外之百姓,无不痛恨其所为,奈何,有权贵庇护他们,让百姓们束手无策!”

    “新来了个郡尉唤作刘桃子的,他跟这些鲜卑人勾结,领着鲜卑人来屠戮我汉人!!当真是罪大恶极!!”

    崔季舒哦了一声,很是生气的说道:“没想到,安平之中竟还有这般恶贼!”

    “你不必担心,我现在就给庙堂上书,定要弹劾他们的恶行!”

    奴仆前头还一个劲点着头,可当崔季舒说完,他猛地抬起头来。

    给庙堂上书???

    等庙堂回信的时候,大房都被烧成灰了吧??

    老奴惊愕的说道:“崔公,那些人还在行凶,得去阻拦他们啊,您是天下知名的大贤,料定那刘桃子也不敢为难您,您只要出面”

    崔季舒长叹了一声,擦了擦眼泪,“我现在已经没了官职,不过是一个草民,哪里还有什么威望呢?我身边不过四五人,如何能挡得住鲜卑人啊对了,我家侄儿可以去劝阻啊!”

    他当即拉住了奴仆的手,苦口婆心的说道:“虽说是大房,可我们毕竟是同宗啊,岂能见死不救呢?人师得去救救他们啊,你勿要耽误时日,赶快回去告诉人师,让他带着人过去吧!!你耽误一会,都不知要死多少人呢!快去!快去!!”

    他叫来儿子,硬生生将那奴仆给推了出去。

    老奴站在门口,呆滞的看了眼崔季舒的宅院,随即领着众人迅速离开。

    崔刚的神色很是急躁,他匆匆换上了衣裳,“父亲,我去制止他们吧!”

    崔季舒看了一眼他,脸色阴沉,冷哼了一声。

    崔季舒平日里对人很是友善,几乎不会树敌,就是对自己的孩子们,管教也算是比较宽松的,很少训斥。

    崔刚还是头次看到父亲露出如此不悦的表情。

    “父亲.”

    崔季舒摇着头,“你这位族弟啊,并不良善,看似老实忠厚,实则狡诈恶毒.他之所以迟迟没有出仕,就是因为他父亲担心他给宗族招惹什么麻烦,故而让他在家里苦读大房出了事,他却派人来催我前往,他能有什么好心思?指不定是想要怎么害人呢!”

    “你啊,虽然读了很多书,却不能将书中的道理为自己所用,那你读这些书有什么用呢?”

    崔刚有些茫然,他低声说道:“人师他确实喜欢欺负人,但是,不至于要害您吧,您毕竟是他的长辈。”

    “呵。”

    崔季舒摇了摇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拿出了书来,读了起来,他读的并不是经典,而是医书,崔季舒很喜欢读医书,也喜欢给人治病,有些时候,他干脆会上街去给人看病,无论对方的身份高贵卑微,他都会一视同仁,绝不会区别对待,故而,他在这里的名声相当不错。

    崔刚看着父亲再次痴迷医书,无奈的问道:“难道就任由那些鲜卑人作恶吗?”

    “不急,且等事情有了结论,再出面也不迟。”

    “刚,我告诉你,什么地位,什么官爵,什么名望,在手持钢刀的骑士面前,都是假的,没有半点作用。”

    “啊!!!”

    崔叔仁看着面前那敞开着的大门,里头那滚滚烈焰,发出了尖锐的嘶吼声。

    站在他两旁的郑县令跟程哲也是吓了一跳。

    不过,他们两位此刻的脸色也算不上太好。

    整个荣恩里此刻是一片狼藉,四处都是护卫的尸体,从里头还能听到哭嚎声和叫骂声,那烟火一路蔓延,郑县令甚至看到那最深处的后院此刻都冒起了烟。

    郑县令咽了咽口水,脸色僵硬。

    他是真的没想到,这新来的郡尉竟是这般毒辣,他真的给人屠了啊!

    这才多久啊,还不到一个时辰呢!

    这镇守邬堡的是个什么样的蠢材,面对一群骑兵,竟然连一个时辰都守不住?!

    这下可出大事了。

    崔叔仁此刻从骏马上跳下来,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他的哭声很是响亮,却是不敢冲出去。

    很快,鲜卑骑士就发现了外头的这些人,几十个骑兵忽然冲出来,拉着手里的大弓,将他们从三面围住,箭矢已经捏在了手里,随时都能发射。

    崔叔仁吓得赶忙起身,也不哭了,躲在了郑县令的身后。

    郑县令此刻都忍不住汗流浃背,他都不敢开口,生怕这些鲜卑人真的会松手。

    程哲倒是好一些,他不是很害怕,大声说道:“我们是郡县的官员,是来找刘郡尉的!请你们进去禀告!!”

    那几个骑士看向彼此,程哲又用鲜卑话说了一遍,才有骑士冲进了邬堡内。

    过了许久,刘桃子骑着青狮,缓缓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青狮的两边,挂满了人头,他就这么一晃一晃的来到了众人的面前,浑身是血,再次化身为恶鬼模样,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几个人,这次,连程哲都感觉到了惧怕,不敢与他对视。

    崔叔仁早已是被吓得面无人色,别说是上去质问了,就是站都站不稳当。

    郑县令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开了口,“刘公,您这是做什么??”

    “我让您强征粮食,可没让你领兵屠杀百姓”

    刘桃子从身后掏出了一把大弩,展示给了县令,“私藏甲胄和强弩,意图谋反。”

    郑县令当即闭上了嘴巴,他看向了一旁的程哲。

    程哲纵马上前,来到了刘桃子的身边,压低了声音,“兄刘公,干的漂亮!!”

    他又偷偷看了眼后方,“那老贼方才可是相当的嚣张,现在被你吓得都不敢探头来看了”

    他先是奉承了几句,然后说道:“你看,你是奉县令的命令去向崔家征收军饷的,崔家没能按时给你,这件事,我们已经禀告给了州里,恩,崔家是有过错,但是你领兵杀进他们家,这就有点过了,让你的人出来吧,勿要再杀了.这崔家可不好惹啊,光是一品就有两个,其余品阶的那都数不清!”

    “你现在需要的是粮食,对吧?”

    “你看这样吧,我出面,做个见证人,让崔家拿出粮食来,你呢,就收了你的军队,然后把那强弩什么的也收起来没必要,对吗?”

    程哲正在说着,郑县令揉了揉额头,看向了一旁的崔叔仁。

    “崔公,你看现在要怎么办?”

    崔叔仁的嘴唇哆嗦着,连哭都不敢哭,更是不敢说话。

    郑县令说道:“我看这人凶猛,实在不好对付,现在若是说不好,只怕连我们都要被他杀了,何况,您看,他还搜出了强弩来,这可就危险了,这私藏强弩是什么罪行?您是知道的,这是谋反啊,谋反是要诛族的呀!”

    “您看,不如先想办法将他们压下来,我就做个见证人,您呢,拿出些粮食给他们,他们收起强弩之类的,这件事,能压住就压住,先不要外传,你觉得呢?”

    崔叔仁僵硬的点着头,“先将他们送走,先将他们送走”

    过了片刻,就看到程哲带着刘桃子走向了这里,崔叔仁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躲得更远了。

    程哲笑着说道:“刘公答应了,答应了!”

    郑县令也是松了一口气,赶忙下了马,拉着崔叔仁的手,走向了刘桃子,笑着说道:“我跟崔公也谈好了.您,要不先让骑兵出来?”

    刘桃子摇摇头,“咱还不曾谈好数目呢。”

    崔叔仁抬起头,哆嗦着问道:“你要多少?”

    “我要三百万石粮食。”

    “什么???”

    这一刻,崔叔仁只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多少?”

    “三百万石。”

    崔叔仁差点就要破口大骂,他委屈的看向了一旁的郑县令,“我家哪有这么多的粮食??便是将我家搜刮个底朝天,那也凑不出三百万石啊!!”

    刘桃子却很是平静,“你家没有,不是还有二房,三房之类的吗?方才程君说,二房最为庞大,最为富裕,你让他们凑不就是。”

    “没有,凑不出来你,你根本就不是想息事宁人,你是”

    崔叔仁气的说不出话来。

    而就在此刻,又一道火光冲起,邬堡内的喊杀声也渐渐平息。

    刘桃子转过头看了一眼,又看向了崔叔仁,“现在是来不及了来人啊,将反贼崔叔仁拿下。”

    当即有骑士冲了出来,将崔叔仁拽了过来,按在地上,开始捆绑起来。

    崔叔仁大惊失色,“救我!!救我!!”

    郑县令想要开口,却发现有几个骑士的箭已经对准了自己,他咽了咽口水,什么都没有说。

    骑士们开始有序的从邬堡内撤离,他们拉出了一车又一车,车内满满当当的,装着钱粮。

    县令跟程哲都不敢开口,就在此刻,有一支队伍朝着此处冲了过来,速度极快。

    就看到那行人越来越快,卷起滚滚尘土,片刻之后,他们就出现在了此处。

    卢太守愤怒的纵马冲到众人的面前,他身边,则是有数十个骑士来保护。

    卢太守看着被捆绑起来的崔叔仁,又看向了他们身后那燃烧着的荣恩里,这一刻,他只觉得头皮发麻。

    他猛地抽出了佩剑,“刘桃子!!你想要谋反吗?!”

    刘桃子抬头与他对视,“崔家谋反,私藏甲胄强弩。”

    卢太守勃然大怒,“胡说,分明是你栽赃陷害!崔家向来良善正直,怎么会谋反呢?都是你,你领兵劫掠百姓,烧杀无辜,栽赃陷害!!来人啊!!将反贼刘桃子拿下!!”

    他身边的几个骑士刚要动,就被刘桃子的那些骑士们给包围了,箭矢皆对准了他们。

    面对这些骑兵,卢太守是半点都不惧,他大笑了起来,随即看着刘桃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来,来,往这里射!!”

    “我倒要让你知道射杀一个太守是什么样的下场,管你背后是谁,射杀我试试?!”

    “我今日若是死在这里,那你全族都要一同赴死!”

    “来”

    “嗖!!!”

    一道箭矢贴着卢太守的脸颊飞过,在他脸上割开了一个小口。

    卢太守愣在了原地,还保持着那指着胸口的表情,一动不动。

    他被吓傻了。

    他是真的没想到,这人真的敢射自己。

    他浑身僵硬,脑海里一片空白,就连那疼痛都感受不到,浑身都不听指挥,动弹不得。

    不只是他,众人此刻都惊呆了,郑县令和程哲都是目瞪口呆,就是崔叔仁,此刻都瞪圆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卢太守。

    这还真是无法无天啊!!!

    众人看向了刘桃子,却发现不是他动的手,姚雄收起了弓,看向了刘桃子,“刘公!!我射术不精,失手险些害死太守,请您按军法杀了我!!”

    刘桃子平静的看着面前众人,对姚雄说道:

    “这次饶了你,下次不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