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听卖家嘴上说说,林羽觉得不怎么样。

    他并没拒绝,站在当场打量着干活的十几人。

    其中一个二十五六,右手少断小指,正要劈柴的高个子青年,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个人以前是干什么的?”

    “马凳。”

    言简意赅,人形上马的板凳。

    会随着马车一起外出,遇到苦差事,还会干扛包甚至是挡灾的工作。

    林羽观察到对方劈柴时,手法很精准,而且其他人做事,全在无人观看时,悄悄放慢速度。

    唯有此人,一直埋头苦干,背着前来挑选的人,也不在意。

    “这个人多少钱?”

    “林公子愿意买,给五两银子就行。”

    贾金牙眼睛笑眯成一条缝,有种年底清仓,终于把谁也看不上的尾货甩脱手的既视感。

    饶是林羽知道这个吃人的社会,人命不值钱,他还是忍不住暗中咋舌:真便宜!

    五两银子对于这个青年来说,只要肯卖力气,或许一年就能赚够赎身钱。

    为何二十五六了,还在卖身为奴?

    “林公子,此人力气大,干活踏实,而且卖身价是他定的,又不贵,值得入手。”

    卖身价还是本人定的?

    这倒让林羽犹豫了起来。

    正经人谁会自卖自身,去给别人当奴为婢?

    “大哥,他不会是有什么隐疾,买回家没多久就不行了吧?”

    贾金牙还没回答,青年扛着劈柴的斧头,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他本身就是将近两米的个头,长得膀大腰圆,晒得黢黑,跟头熊似的。

    挪动时身上的腱子肉直颤悠,吓得陈光儿急忙站在林羽的前头。

    “姐夫,快往后退!”

    情急之下被人以性命维护,林羽心中很是感动:小舅子真是既善良又勇敢。

    可对方的视线锁定在他的身上,退往哪里退?

    除非对方想一命换一命,否则手里的斧头一定不会脱手。

    “林公子别怕,此人性格有些虎,他不是坏。”

    正说着,青年站定在陈光儿的面前,视线越过陈光儿的头顶,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林羽。

    四目相对片刻,青年突然屈身跪在陈光儿的面前。

    “林公子,我没有隐疾,我只是一顿饭要吃两斤粮食,平时一天要吃三顿。”

    “我从小力气大,但从小吃得多,被爹娘卖给人伢子二十年,换了三十个主人。”

    如此耿直的自我介绍,听得贾金牙嘴角直抽抽,伸手捂眼不敢去看林羽的表情。

    说真的,像青年这样能干的,牙行不是没想过自己买下使唤。

    但青年真的太能吃,吃不饱使不出全身力气,只比普通人力气大些而已。

    那断指,就是没吃饱干重活,徒手掰铁棒时掰断的。

    没有办法,只能贱卖转手多次,在牙行已是出了名的难卖。

    林羽确认了对方的脾气性格,是个好使唤的人,心里颇为满意,对着贾金牙的脸色却是十分的不友善。

    “大哥,我拿你当兄弟,你跟我玩脑筋?五两银子是不多,可他一个月光吃粮食就要一两银子!”

    说完,林羽拽着陈光儿的袖子往回走。

    “拿我当冤大头,我喜欢也不买!”

    贾金牙一听他喜欢,只是嫌价格贵,急忙伸出手臂,拦住两人的去路,脸上赔着局促的笑。

    “林公子,要不这样,你开个价我看看合不合适。”

    “刚才你说的那一堆人多少钱?”

    十个人单卖,每个要十两左右,再加上办契书交人头税,要花一百一十两。

    可贾金牙担心他要价高了,本就不太信任的林羽,撒腿就跑。

    只能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两包过户。”

    十个人除去这些天的供养,只赚三十两,总好过不赚钱。

    除了风调雨顺的罗地,大常其他许多地方吃不上饭,人牙行这个买卖,利润是越压越低。

    贾金牙只当是交个朋友了。

    林羽核算一个价格,与他心里预期相当,爽快地点头。

    “可以。”

    贾金牙脸上笑开了花。

    痛失金主的青年,抡起斧头要往回走。

    林羽伸手指着青年说道:“再搭一个他,不然免谈。”

    贾金牙一口金牙险些咬碎,没想到看上去和和气气的少年郎,杀起价来这么狠。

    他纠结了片刻,在林羽抬腿要往外走的同时,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成交!”

    林羽看到贾金牙肉疼的表情,骄傲的冲着看傻眼的陈光儿挑了挑眉:学着些,该省的省该花的花,可以当败家子绝不当冤大头。

    给了钱,带着十一人去县衙过完户。

    无论他们以前叫什么姓名,往后都姓林了。

    四个护院和婢女都是身材中等、长相周正的那类。

    可能是牙行伙食不好,他们个个面黄肌瘦。

    烧火煮饭的嬷嬷四十左右,有些虚胖但慈眉善目的,据说是遇到荒年全家死绝,无人养老也没房没田。

    干脆卖身为奴,有个归宿。

    车夫三十的年纪,风里来雨里去像四十似的。

    他们的家乡或年纪相貌不同,但苦难的遭遇大多一致。

    林羽简单问了一句,让林晖带着他们去就近的小摊上吃顿饱饭,他和陈光儿还要去趟书局。

    “晖哥,让他们敞开肚皮吃,来到我家,绝对不会再饿肚子。”

    塞给林晖十两银票。

    马车直奔城中的绵远书局。

    绵远书局在蜀地是一家老字号,在各地皆有分店。

    不仅里头卖的笔墨纸砚种类繁多,还额外有让学子赚零花的抄古书籍、临摹字帖、画秘戏图等营生。

    哪怕它位于城中位置,而私塾位于城郊。

    每逢下学或是放假前夕,书局内外总会拥满前来购物,或是交货领任务的学子。

    今日是闲时,当林羽和陈光儿进入书局,里面只有一位穿着蓝黄相间的锦织长裙、戴着蓝纱帷帽的女子和一个红衣美婢,正站定在一幅色彩新鲜的《春光图》前出神。

    女子身材高挑、气质华贵,有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美婢十五六岁的稚嫩的模样,身上穿的衣服比林羽买的寻常绸缎还好。

    一看这对主仆便知她们非富即贵,轻易招惹不得。

    林羽和陈光儿对视一眼,不由得放轻了脚步,走向柜台前晒着太阳打瞌睡的老掌柜。

    “掌柜的,醒醒。”

    两人扶在老掌柜左右肩膀,摇了十几下,终于把人摇醒了。

    老掌柜眯着双眼,看清两人的面貌后,猛地睁圆了眼睛。

    “林羽娃?陈光儿?你们不是一个变成傻子,一个重病要死,怎么凑一起来找我了?”

    “坏了坏了,我一定是睡糊涂了,就算我寿命将尽,阎王派黑白无常来索我的命,也不应该派你们两个来啊,难道你们也死了?”

    老掌柜声如洪钟,惹得主仆二人扭头朝他们这边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