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尚书从鼻子哼了一声,看向不动声色的陛下,轻笑道:“小儿昨日送来的家书里,提及过此事。”

    家书他还给陛下看过了。

    就凭徽之送来的家书里的内容,别说为重碧酒写诗,就算要举荐重碧酒为贡酒,他也要舍命相陪。

    他本无意与崔玺争个高低,想着事不关己,等陛下公布喜讯时,把伯乐之功全部推给徽之即可。

    谁能想到崔玺吃错了药,一个劲地针对自己。

    既然陛下不想管,他顺势挖了个坑让对方跳:“崔侍郎,你乃吏部左侍郎,可不像户部一样掌管天下赋税、核定粮食收成,更不像礼部侍郎一样,陛下减少酒水开支,涉及祭祀和宫廷用度支出。”

    “术业有专攻,你还是做好自己分内的职责,莫要插手其他五部诸事,还是说,你觉得在本官手下做事委屈了你,想要调离吏部?”

    在前朝末年未实行科举制度之前,全是世袭官位。

    崔氏一门在前朝甚至前前朝时,便把持了吏部的重要官位,巩固在士林的地位,培养心腹门生在朝堂为崔氏壮大力量。

    别看陛下尊重崔氏一门,但宋尚书心里清楚。

    陛下苦崔氏久矣。

    “还是说崔侍郎觉得只当个左侍郎委屈了你?想要再进一步?”

    谁也没想到,宋尚书会把派系之争摆到明面上来。

    连向来只管传递圣意,实际手中没有多少实权的丞相,心里都不由得替宋尚书捏了把汗。

    通过崔玺刚才的表现来看,分明是与陛下早有沟通,老宋可别阴沟里翻了船,一语成谶!

    但是宋尚书狂归狂,他深知陛下不会提升崔玺。

    说句不要脸的话,崔氏不像宋家一样,身正不怕影子斜,他们主要还是为家族服务。

    科举制度的推行能让陛下招揽效忠于皇室的门生,他若是崔氏一门,定会自剪羽翼,低调行事。

    而不是像现在一样,还想踩着宋家上位,当执掌天下官员升迁评定的吏部尚书。

    “陛下!臣对您的安排绝无二心!尚书大人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崔玺成功用宋徽之这个软肋,激怒了宋尚书,哪怕身为一家之主,智慧与城府绝对优于常人。

    但长年被宋尚书打压之下,好不容易有翻身的机会,再加上有他前日给陛下的奏折里的批复撑腰。

    今日,他定要利用宋徽之,把教子无方的宋尚书拉下马来!

    “咳!”

    李九鼎假咳一声,抿了抿嘴,用略带责备的语气教育着宋尚书。

    “朕方才说过,今日商量的事有些费时,宋爱卿,你要教育下官,回你吏部的办事堂去教育,崔侍郎说的是令郎徽之公子的事,别打岔。”

    这群文臣光会吵吵,老宋到底是年纪大了脾气收敛了许多。

    有本事打起来让他瞧一瞧,他还能以犯上罪把崔家收拾一通。

    “陛下教训得是,是臣失态了,也怪尚书大人,提到令郎徽之公子的事,总能让你大动干戈。”

    崔玺的倒打一耙让宋尚书险些撸起袖子,直接动粗。

    不过宋尚书也发现了,陛下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在煽风点火呢。

    偏偏崔玺还以为陛下是在拉偏架,误以为胜算在握,越发嚣张。

    他也不想为了谁是谁非这种幼稚的问题,争个脸红脖子粗,索性顺着崔玺刚才的话往下说:“重碧酒确实比吴伶醉更好喝,臣觉得此酒有资格选为贡酒。”

    “……”

    崔玺无比惊讶地看着在此时此地,举荐重碧酒当贡酒的宋尚书。

    只觉得宋尚书是爱子心切,被感情左右了理智,才能说出这样的糊涂话来。

    就算宋尚书听不懂陛下刚才的明示,难道看不见被陛下规训的两位侍郎大人,因为举荐吴伶醉被敲打吗?

    “陛下!”

    崔玺可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扬声大喊,祭出了杀招。

    “宋尚书深居京城,或许不知因重碧酒酿酒太多,剑南道粮商们囤粮无数,甚至从外地筹集粮食,源源不断地运往益州。”

    “近年前,剑南道粮食产出除了供应本地食用,还有余力卖到外地,如今变成这样的情况,皆因重碧酒而起!”

    “益州新上任的郡丞崔衍,还曾收到旌阳县令唐知涣的求助公文,让召集粮商,请求他们开仓以往日平价放粮,结果被拒!”

    说到这里,崔玺已然气得红了眼眶。

    于公,为了酿酒一事,害得百姓们吃不起饭,重碧酒再好喝,它也填不饱百姓们的肚子!

    于私,崔衍作为崔家人,帮助崔家找到了一个既能立功,还能收获民望的好机会,他绝不会无动于衷。

    李九鼎看到崔玺的反应,眉毛一挑,不紧不慢地提醒:“旌阳唐县令所说的囤粮一事,长乐曾写信相告,朕已知晓全部的来龙去脉。”

    起因虽是重碧酒的产出,但囤粮不卖却是吴家惹出来的是非。

    他不信崔玺不知晓此事。

    崔玺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为国为民的同时,又能为家族谋取利益,他忽略了这个在他看来不足为虑的小问题。

    再加上林羽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他所说的内容失之偏颇又如何?

    牺牲林羽一己之利,换取数以百万的百姓们能够多吃几口粮食,值!

    “陛下既已知晓,应当知道了,重碧酒使用五种粮食制成,导致当地连杂粮也跟着涨价,事出既然有因,便要针对原因出手,益州崔郡丞当机立断,推行限酒令。”

    “臣认为,陛下可推行至整个剑南道,不信刹不住这股沉迷酒水之风!”

    限酒令这三个字一出来。

    饶是宋尚书看崔玺再不顺眼,心里对这个益州郡丞的胆量,倒是十分地敬佩。

    在场的朝臣们,面色皆是一变。

    敢在太平之时提限酒令?

    哪怕只是一州一县,也足以让百姓们恐慌,让粮行突生变故了。

    这么大的事,除了陛下谁敢插嘴商议。

    再加上平时办差不积极的崔玺,今日百般挑战宋尚书,一个要针对重碧酒限酒,一个要举荐重碧酒当贡酒。

    其他朝臣看着这俩神仙打架,全部低头当鹌鹑,免得卷进两大士林家族的争斗中。

    “兹事体大,崔衍能够仅凭一力裁决,有魄力。”

    李九鼎并未立即下定论,而是看向诸位朝臣。

    在场只有他掌握了所有的消息,崔玺不知宋徽之的家书内容为何,宋尚书不知限酒令在益州已推行一事。

    就算是长乐和老大,也不知道所有的内情,只是单纯以情义相助林羽。

    说来说去,不过是两家酒商之争,却已牵扯进三位侍郎和一位尚书,他倒是好奇,还有谁会替吴家助阵。

    “爱卿们觉得,限酒令该不该继续广泛推行?朕还未对此事下决断,大家可以畅所欲言,各抒己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