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商鞅的怯懦并不是因为惧怕太子,也并不是因为不敢审判太子。

    事实上,对于太子所做的事情他其实真的很想试一试。

    但如今的问题在于,太子的老师由公子虔变成了陈野,而陈野是他的徒弟,当然了如果仅仅是这样他也不会在意。

    更大的问题在于什么呢?

    在于太子如今已经摆明了态度不想掺和到这些事情当中,已经高高挂起不管这些事儿了,这对于新法来说是一件好事。

    他是胆子大,且想变法谁都不怕,但没有必要凭空招惹一个不好惹的敌人。

    更何况,这所有的事情一眼就能看出来是陷阱。

    哪怕邻骏所说的事情是真的,但这件事情如今揭露出来一定是针对他和陈野、以及太子的陷阱。

    该如何处理这个陷阱,这是一个极大的问题。

    不只是商鞅,就连秦孝公都有些沉默了,事实上在新法开始的时候、在商鞅高喊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时候他并不在意。

    哪怕是现在他其实也不是很在意。

    太子若是真的诋毁新法了,那他便以国君的身份赦免也就是了,国君难道没有这点特权么?

    只不过这样一来会给日后的那些老贵族留下一個借口,但只要他不同意,这个漏洞也没什么用。

    针对一两个人而设定的特权通道,这算是特权么?

    邻骏只是站在那里,脸上的神色依旧诡异而又狡诈。

    他看着大殿内众人的神色变化,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他就是想要看到这一幕,看到这些虚伪的当权者露出自己真正的面目。

    什么所谓的坚持【秦律】,【秦律】不可违背,什么所谓的【公平廉直】【刚正不阿】,不过都是这些人在虚伪的演戏罢了。

    只要触碰到这些人自己的利益,他们暴露的比谁都快。

    邻骏缓缓的闭上眼睛,感受着周围的空气流动,随时准备迎接自己死亡的那一刻。

    正如之前所说的,他做好了准备,随时牺牲的准备。

    是的。

    牺牲。

    邻骏认为自己的这种行为在某种程度上属于【牺牲】的一种,是为了给秦国那些普通的国民、受到压迫的国民一个反抗的精神,是具备意义的。

    人为了意义而死,什么时候都不算是白死。

    牺牲者高于一切。

    “咚——”

    “咚——”

    “咚——”

    邻骏感受着自己的心脏跳跃声,下一刻却睁开了眼睛,因为他听到一阵不属于这里的脚步声响了起来,似乎有人进来了。

    这个时候谁会来?

    除却陈野之外,其他人都看向大殿外。

    陈野则是对此有所猜测,当看到那个正在一步步而来的身影时候,他的脸上带着一抹了然的神色。

    太子来了。

    这是陈野所猜测到的,也是他所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商鞅见此心中就更愕然,这个时候太子来做什么?若是太子不来,此事还有很多回旋的余地,但如今太子来了,那么这个事情便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要么太子认罪,要么新法的尊严被挑衅。

    这几乎是成了一道不可选择的题目。

    陈野则是微微垂着眼眸,不再言语,太子来了,那么说明太子最终选择了他给太子指出的那一条明路。

    而这对于秦国也好,对于商鞅也好,对于太子自己也好,对于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如今的困难似乎迎刃而解了。

    他只需要静静的看着太子的表演,就可以了。

    嬴驷走进来的时候便看到大殿内的一切,他扫视周围,目光最后落在了站在一旁闭目养神不敢与他对视的黑嘉身上。

    嘴角挑起来一抹冷笑后,将黑嘉以及老贵族这些人牢牢的记在了心里。

    嬴驷从来不是什么宽容大量的人,他想要针对一个人有许多的办法,如今没有发难的原因也不过是因为如今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罢了。

    走到大殿中央,他跪伏在地上,声音中带着沉重:“儿臣拜见君父。”

    秦孝公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嬴驷神色复杂:“不必多礼,起来吧。”

    他问道:“你来此处做什么?”

    嬴驷只是抿嘴,而后声音严肃:“儿臣听闻,有人检举儿臣,说儿臣诋毁新法、触犯了秦律,如今检举者已然来了,儿臣这个被检举者如何能够躲在一旁呢?”

    他的话语干脆利落,不由得让商鞅、邻骏都感觉到有些不对。

    太子想干什么?

    这时候装傻难道不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么?为何非要将这个事情挑开?

    挑开对他有什么好处么?

    没有人知道。

    秦孝公声音有些肃穆,他似乎猜到了太子想要做什么,他的声音中不无警告的说道:“太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么?”

    “还是说,你承认此检举者所说的是事实?”

    秦孝公的话几乎就差明说了,让太子否认这个事情,他会尽量的将这个事情给掩盖过去。

    然而嬴驷像是没有听懂秦孝公的话一样,只是说道:“君父,三个月前,儿臣老师尚且是公孙贾的时候,与老贵族们有所交谈,期间的确是曾口出狂言,对新法有所诋毁。”

    他坦诚的就像是日光下的大地一般透明。

    还没等秦孝公着急,嬴驷便就说道:“儿臣知道,若是儿臣死活不承认,此事也就过去了。”

    “但儿子并不愿如此。”

    他抬起头,脸上带着感慨:“无论是废除贵族的世袭特权,还是施行军功制度,这对于秦国来说都是顶好的事情,是不可以停止的新法。”

    “我曾听老师说过,【法者,天地之序也】,左庶长为秦国之计【秦律】,以【秦律】约束秦国内贵族也好,国人也罢的行为,让他们有一条出路的同时让秦国强大。”

    “这是何等宏伟的事件呢?”

    “儿子怎么能够让此等百年国事,因为儿子的缘故毁于一旦?”

    嬴驷微微叩头,额头与地面紧贴发出声响。

    “法者,天地之序也。”

    “若因儿子而废秦国律法,此乃儿不愿也。”

    “是故,儿特来,与人当面相对。”

    “若有罪,则罚。”

    “以昭秦律之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