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实不想绕什么弯子,他觉着也没有必要绕弯子。

    镇国王若是真的做了那种事情,也绝对不会是不说出来的人,这是属于镇国王的骄傲,也是属于陈氏的骄傲。

    吴实知道文人是什么样子的性格,尤其是一个真正的文人。

    在他看到陈居的第一眼,他就明白了,无论陈居如今有什么样子的身份,但陈居最终的一个身份、最核心的一个身份,也是陈居唯一认可的身份就是“文人”。

    所以吴实没有犹豫。

    而陈居同样如此,在听到吴实直接询问了之后,他才大笑着道:“哈哈哈哈好好好,我以为商山四皓不过是沽名钓誉之辈,如今一见,倒不是如此了。”

    他微微拱手:“此乃天子之诏,但却并不是当今天子的诏书。”

    陈居的神色中带着古怪:“实际上,本王也是方才知道这件事情没多久,也就是在天子下诏令代王归京的前一天知道的而已。”

    他叹了口气说道:“陛下也着实是把我吓了一跳。”

    是天子之诏,但却并不是当今天子的诏书?

    吴实等人也被这话里面所蕴含着的意思震撼到了:“您的意思是,这诏书是.是高皇帝的诏书?”

    陈居点头:“此乃高皇帝遗诏。”

    “谁都无法抗拒的。”

    “天子当时拿出此等诏书的时候,我甚至还劝诫过陛下,我觉着当今的治国之策挺好的,没有必要再将位置给代王。”

    “可天子说他心不在此处,无法承担起天下的重任,因此几经思量还是拿出来了这封诏书。”

    “这才是这件事情完整的真相。”

    一旁听着的唐秉声音中带着感慨,他看着陈居道:“我在来之前便知道王爷不是那样会逼迫天子的权臣,只是我们终究还是想要听王爷心口所说。”

    他的声音低沉:“我们猜测,这其中有那几位的手笔,但却无法确定。”

    “您觉着,这其中有他们的手段么?”

    陈居冷笑一声:“肯定是有的,那些人看到代王成了皇太弟后,怎么可能不心动呢?”

    “他们会觉着,既然代王可以成为下一个皇帝,那么他们为什么不能?”

    “不都是太公的后代么?”

    “他们不会想到,这天下到底是谁打下来的,跟太公没有关系,这天下是高皇帝打下来的!他们若不是沾了一点高皇帝的光如今还在地里面刨食吃!”

    吴实也是嗤笑一声:“这便是人的贪欲啊。”

    两個人聊着聊着突然发现对方的性格是真的很合自己的心意,俩人有意结交,又真的都是博学多识之人,当即便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了。

    陈居甚至邀请吴实可以前往官渡,去“拙身楼”中阅读书籍。

    要知道,这个时代的书籍是十分珍贵的。

    天底下藏书最多的地方,大概就是陈氏的“拙身楼”了。

    就连皇宫中的书籍或许都没有拙身楼中多。

    因为当年诸子几乎全都将自己的著作放入了拙身楼中,而陈氏这数百年的时间也不断的收集着书籍,当年始皇帝统一天下后,因为觉着有些书籍不适合留存,所以便一份收录在拙身楼中,一部分藏在皇宫里。

    如今汉室江山的书籍,多是从皇宫中拿到的。

    但真正珍贵的书籍,当年秦武烈帝在以身殉国之前,便已经拜托陈氏收藏了。

    商山四皓等人听闻此言心中也是大喜,能够去拙身楼中阅读,这是天下每一个读书人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多谢王爷!”

    “王爷大恩,我等定然不敢忘!”

    陈居笑着说道:“诸位客气了,不过是些许小事而已。”

    他将话题转了回来:“如今最要紧的是,如何让背后的那几位将手留下来。”

    陈居话语中藏着一抹狠辣:“当初给诸王的教训还不够多,所以现在他们还敢有现在的动静!”

    “此次,一定要杀人!”

    “朝堂之上的事情,陈氏不宜干涉过多,我会入宫与天子和太后说明,朝堂之上御史大夫、丞相等人都会出手。”

    “只是要在法礼上找到漏洞,便需要靠四位了。”

    商山四皓这一次没有犹豫,他们只是隐居在商山而已,又不是真的性格脾气都特别好,被人当枪使还不生气。

    唐秉冷笑一声说道:“您放心就是了。”

    “这一次,一定要让那些人感到疼!”

    “此事交给我们了。”

    陈居这才点头,他的神色有些疲惫,脸上挂着些许的疲惫说道:“也罢,便这样吧。”

    他轻咳一声:“我有些乏了,这些时日身体一日比不过一日了。”

    “若非如此,我也想要给他们留一些余地的。”

    吴实脸上带着担忧的看向陈居:“王爷身体可有大碍?”

    陈居苦笑一声:“不过是年轻时候留下的祸根罢了。”

    “太医令说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够将养着。”

    将养着?

    商山四皓眼眸中都有些忧虑了,他们从这句话中听到了不好的意味。

    恐怕镇国王的身体.真的如同流言中所说的那样了。

    “您多保重身体,如今的大汉唯有您能够撑得住这天下安定了!”

    怀揣着对陈居身体的忧虑,商山四皓走出了镇国王府,在长街上,四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睛中的无奈。

    吴实最先问道:“看来,你我的确是被背后的人利用了。”

    “陈氏并没有称皇之心。”

    “即便他们有无数的机会。”

    唐秉也是点头:“不知为何,我能够从镇国王的身上看到宁静的读书气,他是一个真正的“君子”,不会做出那等权臣奸佞之事。”

    他有些沉默:“只是,想要对某一位封王定罪,这恐怕不是小事。”

    周术倒是最潇洒的一个:“不是小事?”

    他微微一笑:“有人会给我们解决掉最大的麻烦,之后的就看我们自己的了。”

    “若镇国王说的没错,那封诏书当真是高皇帝留下的话,那位本身应当也是知情的。”

    “他难道想别人觊觎他的东西么?”

    “走吧。”

    周术大笑着往驿馆的方向走去,脸上的笑意却是遮挡不住。

    不用和陈氏为敌,当真是一件幸福而又快乐的事情。

    商山四皓来找陈居的事情并没有传出去,毕竟他们趁着夜色来的,而且长安城内的诸多势力也有意隐瞒这件事情。

    在此事上,整个长安城的勋贵们都站在了同一个阵营。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长安城中的勋贵也好、大臣也好,有能力左右局势的人全都是皇家的人,他们身上的烙印太重。

    不是代王的人就是吕后的人,他们的利益怎么可能和另外一脉的人有关系呢?更何况,新帝能够给他们的利益会超过现在么?

    他们又不是背后黑手身边最开始的人。

    所以,当商山四皓上朝,但却没有和某些人预料的一样与陈氏针锋相对的时候,有人悄无声息的破防了。

    商山四皓等人不仅没有和他们预料的和陈氏针锋相对,从而被他们挑起儒家和陈氏的斗争,甚至很平静的接受了天子诏令。

    天子诏令:拜商山四皓为少师。

    太弟少师。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事情,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官员是这样的任命的,商山四皓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四个人,那么太子少师到底是谁?亦或者他们都是少师?

    更加令人惊奇的是,当今天子还独创出来了一个称呼“太弟少师”。

    皇太弟的老师当然是太弟少师,毕竟不能够说是太子。

    太子的子是儿子的意思.

    这样的称呼来称呼代王,确实是有点礼法错乱了。

    商山四皓甚至对这种有些破坏礼法的行为表示接受良好,这就更让暗地里的一些人破防了。

    比如:孔少青。

    这位孔家的人自然而然的是厌恶上了商山四皓,毕竟在他的眼里,商山四皓作为儒家之人,天然的就应该和他孔家站在一起,支持孔家才对。

    孔少青厌恶商山四皓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他已经暗中投靠了荆王。

    荆王承诺,只要自己能够登上皇位,便是完成孔家、或者说儒家的某一部分人一直以来的心愿——即:赦封孔子为“圣”。

    是的,儒家这么多年来一直想要让孔子成为圣人,也唯有孔子成为圣人了他们才能够跟着这位圣人喝上一口汤。

    毕竟

    孔子都不是圣人,他的那些弟子怎么成圣?

    他这些后人怎么踩着孔圣人的肩膀,拿到真切的利益?

    这才是真相。

    孔少青来长安城的真相。

    昔年张仪所说的那句话才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真切的事实,即: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整个世界便是一个巨大的利益链条组成的。

    回到府中的孔少青迅速写了一封信,令人送给荆王。

    而在孔少青做这些事情的同时,朝堂上也有一部分其他的人联系了另外的封王们。

    这个时候,大部分朝臣以及天下人还不知道这诏书到底是哪一位天子发出来的。

    所以,他们都想要趁着这个机会分一杯羹。

    德仁五年,冬末。

    诸王之乱逐渐的平息,诸多封国也开始正常的像中央朝廷纳贡,并且表示自己的归顺与忠诚,天子派出去的国相们也都开始汇报了封国领地内官方明面上能够见到的消息。

    而暗中的消息,则是被绣衣使者一字不差的送了过来。

    绣衣使者的杀伤力虽然没有达到后世锦衣卫那种“昨夜夫妻房中话,今日陛下案前语”的程度,但也是十分卖力。

    许多关于诸王的隐私全都被记录在册,送往长安城。

    刘盈看着案前的东西,脸上带着熟悉的惆怅之色,但他并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将这些东西置之不理。

    因为

    这是他身为天子的最后一个月。

    是的。

    经过太后、代王、天子、镇国王、三公等人的商议,刘盈终于可以放下肩膀上的重担,让代王成为这个帝国伟大的、至高无上的万王之王了。

    而刘盈则是有自己的去处,他会成为“太上皇”。

    这一称呼还是当年刘邦为自己的父亲“刘太公”发明出来的,谁曾想到如今安在自己嫡长子的身上呢?

    刘盈对此表示了质疑,他其实并不想要成为太上皇,他想要被改为“安平王”,有封国与否都是小事了,他只是想要难得一见的自由。

    而吕后、镇国王、甚至是太后都对此表示了否决。

    因为刘盈成为“太上皇”的话,那么代王即位才有正统性,若是刘盈成为安平王,那么不管历史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代王以及陈氏、甚至是这一次推动代王成为皇帝的所有人都会成为“叛逆”。

    那叫“禅让”,而不是“即位”。

    陈氏也好、吕氏也罢、代王也好,三方势力都不愿意让自己的身上有任何的污点。

    所以刘盈想要成为安平王的愿望落空了。

    德仁五年冬末,腊月二十三。

    这本应该是很平常的一个月,很平常的一年。

    如果天子没有发出那道诏书的话。

    腊月二十三这一日,天子再次下达诏书,表明自己身体不适,所以令皇太弟登基为皇,自己则是称“太上皇”。

    并且在天下人对此诏书表示质疑的时候,镇国王陈居、太后吕雉、天子刘盈、以及右相萧何、昔年侍奉在高皇帝身侧的“中车府令”都站了出来,并且表示立代王为皇太弟也好、令代王登基也罢,都是高皇帝的遗诏。

    天子、镇国王、丞相都不过是听从高皇帝的命令,完成高皇帝的遗诏罢了。

    在第一个消息也就是代王登基的消息传出去的时候天下人都在猜测,猜测是不是陈氏之人做了什么。

    但当第二个消息传出来的时候.

    所有人都沉默了。

    高皇帝遗诏?

    高皇帝遗诏令代王登基?

    高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而正在动弹着,想要借此机会搅弄风云的人们听到这个消息后彻底的放弃了。

    刘交甚至将自己派出去的所有信使全都收了回来。

    高皇帝既然留了遗诏,那么代王登基就没有任何法礼上的问题,他想借此搅弄风雨的话,陈氏可不会觉着杀一两个宗室是什么为难的事情。

    “哎。”

    长长的一道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