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安城中风云汇聚的时候,陈樊一个人悄然无声的走遍了长安城附近的郡县。

    他在民间浏览人世间的风景。

    有些时候,政治游戏是最无聊的游戏,人们将心思全部沉浸在政治游戏当中,或许有时候会失去人生真正的乐趣。

    比如登山、比如用自己的一双腿踏遍整个天下。

    在天下间留下自己的脚印。

    这才是最好的事情,如今的陈樊正是沉浸在这种美好的人当中无法自拔,他不想要当一个传统的陈氏中人。

    陈氏的人沉浸在政治当中,忽略了真正应该注意的事情。

    远处白雾皑皑,一切都像是飘荡在天边的仙人造物,一道红色的火光从远处的云雾中升腾起来,而后悬挂在天上。

    太阳出山了。

    一阵阵的风吹过,吹到了陈樊的身边。

    陈樊微微的拢了拢自己的衣服,就这样随意的坐在黄山上的某一块石头上,他遥遥的望着远处的风景。

    坐看云起时。

    他从一旁的背篓中拿出来一壶酒,而后将其中的一部分没有用的、已经破旧了的衣物拿出来,放在地上,自己则是侧躺在衣物铺垫出来的小小软垫之上。

    一壶浊酒慰平生。

    长安城中依旧是那么的复杂,即便是刘恒登基也是一样。

    恰恰相反,刘恒的登基恰恰如同一滴冷水入了滚烫的油锅,使得这一铁锅再次沸腾了起来,大臣们想要获得新帝的宠爱。

    他们不奢求能够成为下一个陈氏,但总归成为一朝的臣子没什么问题吧?

    于是,勾心斗角的长安城、艳丽的长安城、那奢华的长安城,再次遍布了算计与阴谋。

    长安城中翻涌起来的这些东西,陈氏的人并没有关注到,因为镇国王这一次真的病危了。

    床榻之上躺着的是几乎无法睁开眼睛的陈居,陈居望着周围站着的人。

    刘恒在得知陈居的事情之后,几乎是用跑的来到了镇国王府当中,他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引路人。

    “王爷.”

    他的眼眸中带着泪水,他没有想到自己的引路人、大汉的柱石竟然在五十多岁的时候就撑不住了。

    当年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如今也躺在床榻上等待死神的来临了。

    这或许是人最大的悲哀。

    陈居却并没有被死亡给困住,他轻叹了一声,摆了摆手招手,刘恒走到他的身边,俯下身子看着陈居的眼睛:“王爷,我在。”

    陈居看着刘恒轻声道:“陛下,你要记住自己的初心,千万不能忘记初心。”

    “天下黔首的心愿仿若是一股洪流,能够将天下所有的东西全都吹散。”

    “希望陛下百年之后再回首看,能够觉着问心无愧。”

    刘恒紧紧握着陈居的双手,眼睛中带着坚定和信念:“您放心吧先生,刘恒定然不敢忘此事。”

    “一定会将先生的教诲牢牢的记在心中。”

    陈居这才是放下心来,他看了一眼站在屋子里的众人,没有和自己的儿子多说什么。

    在刘恒来之前,他该交代的就已经交代完了。

    他的眼睛中映入这镇国王府中的灯火万丈,刘恒轻声道:“先生,我欲让老师继承镇国王的位置,不知您意下如何。”

    陈居轻笑一声淡淡的摇了摇头:“别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苦涩之意:“陈氏的王位传一代就可以了,毕竟这对于天下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对于陈氏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这会让陈氏中人日益骄纵。”

    “陈氏只是天下黔首的陈氏,只是诸华诸夏的陈氏,陈氏不想要被困居在某一個位置上,还望陛下见谅。”

    刘恒的眼睛中充斥着泪水:“这是何必呢先生?”

    陈居只是坚定的摇着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道:“陛下,还望陛下以天下为重!”

    天下为重!

    这句话似乎贯穿了陈居的一生。

    从当年回到秦国、在四世皇帝猖獗的时候离开秦国、保护当年扶苏皇帝留下来的子嗣、保护子婴一脉,再到后来帮助刘邦站稳脚跟。

    后来因为天下人来到了大汉朝廷。

    一个个的人生画面如同走马灯一样划过他的眼前,陈居的这一生经历了数个皇帝。

    他在始皇帝年间就已经存在、之后经过四世皇帝、五世皇帝、高皇帝、以及上一位皇帝刘盈,再到如今的文帝时期。

    五朝老臣。

    天下间,什么人能够有这样复杂的人生呢?

    但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在陈居眼前浮现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当初离开陈氏,悄无声息的前往秦国军队中,为秦国殉国的那些人。

    那些人当中有他的叔父、小的时候甚至抱过他的舒服。

    有他的知己、知交、一同游山玩水的堂弟。

    他们站在陈居的面前,脸颊上带着如同当年离开时候一样的笑容,他们看着陈居轻声问道:“你来了?如今天下可安定否?”

    陈居的身上好似有了力气一样,他缓缓的伸出手,似乎想要抚摸那空中漂浮着的人们。

    “天下安定也”

    这五个字从陈居的口中说出,他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手无力的垂在床榻边。

    呜呼哀哉。

    镇国王,崩于后元元年的冬天。

    天上的大雪纷纷落下,就在陈居离开人世的那一刹那。

    人们并不知道镇国王的离去,他们只是看到这天下纷纷落下的雪花,觉着这一定是“瑞雪兆丰年”的好兆头。

    好兆头!

    这意味着明年大概不会有什么灾情了,至少不会有旱灾了。

    满天的雪花遮挡住了陈居离去的影子。

    而当人们逐渐的知道那一晚的大雪是镇国王离开讯号的时候,他们又开始讨厌起来那一场大雪了。

    他们觉着雪花的象征意味着陈居的死亡。

    雪花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依旧落在大地上。

    后元元年,冬。

    镇国王、陈氏家主、数万学子的老师、朝堂之上一半臣子的恩师,在这个大雪纷飞的日子离去了。

    天子诏令:以君王之礼葬,追封为帝师。

    这是天子以及大汉给这位镇国王的殊荣。

    后元元年,镇国王的逝去给了大汉一个巨大的打击,人们纷纷痛哭。

    这是因为镇国王陈居在大汉最紧要的关键时候,帮助大汉朝廷镇压了一切的动荡,他是真正的柱石,这样柱石的离开让人觉着心中悲戚是正常的事情。

    时间的流逝让人觉着清晰的痛苦。

    后元二年在寂静的脚步声中抵达,这一年陈拓已然弱冠之龄了,他想要出仕,但却又害怕自己的出仕会给陈氏带来巨大的麻烦,因为他在犹豫。

    而也正是这一年,萧何病倒了。

    或许是因为先贤们的离去总是一起的,萧何病倒之后,陈平、曹参等人也都病倒了。

    一瞬间,朝堂的上层几乎空无一人。

    这个时候,哪怕是这些人的敌人也都在为他们祈祷、祈祷他们的身体能够尽快的好起来。

    或许是上苍听到了人们的祈祷声,曹参、陈平两位陆续的好了起来。

    兵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他们的身体还在将养着。

    但大汉的丞相萧何终究是没有能够好,他病倒在这个春天,并且在这个春天永远的睡了过去。

    大汉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内,失去了两位国之柱石。

    在镇国王与右相萧何埋葬了的时候,太上皇刘盈也从江湖浪荡中回到了朝堂之上,他以太上皇的身份为镇国王送终。

    天子刘恒更是让自己的长子“刘启”为镇国王“披孝”。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甚至在当年陈氏的先祖“陈野”去世的时候,都没有能够享受到这种待遇。

    毕竟陈野又不是没有自己的孩子、陈居也有自己的儿子,哪里轮得到天子的孩子,正儿八经的皇嫡长子来为陈居披孝?

    但刘恒一意孤行。

    他说陈彼是自己的老师,便是自己的另外一位父亲,而自己的曾大父去世,自己身为皇帝不能够为其披孝,便让自己的子嗣为其披孝,这多正常的一件事情?

    为此,哪怕朝堂上的争吵几乎是要将皇帝给吵死、哪怕是有几位御史甚至是想要撞柱子,刘恒也没有丝毫的退却。

    在葬礼上,陈彼的脸上带着悲苦,他的身旁站着陈拓。

    陈拓轻声道:“天子是为了让皇嫡长子与陈氏产生关系吧,为了嫡长子铺路?”

    这个时候的刘启还不是太子,稍微有些阻力,但阻力并不大。

    但是父母为子女计,则为之长远,这便是长远。

    若是能够攀上陈氏的关系,甚至只是在这一场宏大的葬礼中为“陈居”披孝,刘启能够得到的好处就足以让他成为“太子”,并且是没有任何争议的太子。

    这就是陈氏的力量。

    陈彼只是看着远处那一身素色来到镇国王府邸,说要亲自送一送镇国王的天子刘恒。

    其实陈彼知道,刘恒在成为天子之后,就会有变化,但这种变化尚且还在陈彼的预料当中,成为天子之后自然和之前当王爷的时候要不一样的。

    当王爷的时候需要考虑的只有自己、以及封地的一部分事情。

    而成为皇帝之后,则是要考虑天下的事情,为太子铺路是正常的,毕竟未来的储君若是不能够服众、没有人扶持,也是一件令人头疼的大事。

    如今借着这个机会让太子和陈氏扯上关系顺理成章。

    所以陈彼倒也是不难过与痛苦,陈居在临走之前,都已经跟他交代过。

    反而是陈拓看着刘启的神色中带着些许不满,他是十分尊重陈居的,这种情况下,有人利用陈居的人来为自己牟利,自然是让他不满。

    不过陈拓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幽幽的叹了口气。

    若是要进入大汉的政坛,他也缺少一块踏板,而如今这个踏板不是自己递过来了?

    陈彼看着陈拓脸上划过的神色,眼神幽幽。

    事实上,这一点也在陈居的预料当中,只是他觉着陈拓还需要多加磨炼,这般进入朝堂一定会遭受到一定程度的打击。

    毕竟政治从来就不是光明正大的、干净的事情。

    后元二年,春天。

    春风化雨中,萧何、镇国王陈居的葬礼便过去了,在这两位国之柱石相继离去之后,大汉的政坛迎来了一定程度的动荡。

    但转瞬间就消失了。

    天子诏令,拜张武为郎中令、拜宋昌为卫将军、拜陈彼为右丞相、拜周勃为左丞相、改曹参为丞相府长史、兼任御史大夫、拜陈平为太农令兼御史丞。

    与此同时,大将军韩信依旧为大将军。

    上将军、太尉陈得依旧为太尉。

    只是在这两个人之下,再次任命了几个自己的人手来限制陈得与韩信的权力,韩信与陈得两人对此都接受良好。

    毕竟对于他们来说,随着年龄的增长,对于权力的热爱也在逐渐的减退——与此同时,他们的精力也在逐渐消减,再让他们处理这些繁琐的政务对于他们来说是一种折磨。

    两人都没有觉着自己手中国权力被分走了,反而恨不得击掌相庆的事情很快让其他人知道了,朝中的其他人也是哭笑不得。

    但他们也同样觉着两人这样做十分正确。

    这才是应该的。

    同样的,其他位高权重的人或多或少也都将自己手中的权力分润了出去一部分。

    天子看到这种情形,自然是内心愉悦的。

    对于他来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前朝的臣子想要得到他的信任,是十分困难的,他当然想让自己的人掌握着朝廷的权利。

    老臣们的大方自然也让他觉着开心,于是便想出来了另外一个办法。

    他要加封。

    为了加封,刘恒苦心孤诣的创造出了另外的一个称呼“大夫”。

    这个称呼从先秦时期的“卿大夫”中衍生而出。

    后元二年,大赦天下。

    天子诏令。

    加封陈彼为紫金俸禄大夫,列为文臣之首。

    其下是紫光俸禄大夫曹参、陈平,而后是青紫俸禄大夫张武、宋昌。

    而加封韩信为“威武大将军”,加封陈得为“武安上将军”。

    这些都是“虚职”,没有丝毫的作用,但却能够带来荣誉。

    这是皇帝能够分出去的东西。

    陈府

    陈拓坐在后院中,眉宇中带着几分哀愁之色。

    “是我该入场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