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完问题,付临星暗中观察老何的反应,见她只是神色如常地继续刷着手机。

    “见过啊。”她说,“怀你的时候,还有你刚出生那两年,天上偶尔就能看见魔法少女飞过去,跟看飞机一样。”

    “真羡慕啊。”

    何月从手机上移开视线,有些哭笑不得:“羡慕啥?”

    “现在都看不到了,只能从糊得不行的视频里看个大概。”

    何月表情顿时严肃起来:“什么视频?”

    “就这个。”先手起攻的付临星自然准备好了后招。他把视频调出来,光明正大地递出手机。

    “……说到这里有朋友就要问了,如果最近出现的魔法少女和20年前的弦心石真是同一个人,她又是如何在这么多年后还能保留变身能力的呢?

    “up认为,现在这个魔法少女啊,她很有可能是继承了弦心石之名的二代弦心石。

    “没错,就像二代罗宾、二代夜翼那样。事实上,之前也有过疑似魔法少女继承者被目击的先例……”

    伴随着解说播放的,是那段著名的万达广场目击画面。

    这是付临星从油管上特意下载的一个中文解析视频,只因制作者能不受限制直呼弦心石姓名。

    他特别留意了何月听到“弦心石”这三个字时的表情变化。结果发现,她竟然连睫毛都没动一下,什么微表情解读都派不上用场。

    何月把手机还给他,正色道:“别看这些。要是哪天被你小寒阿姨撞上,严格来说是可以当违法行为处置的。出去外面也别乱聊,容易惹麻烦。”

    付临星连忙点头:“我懂。这不是最近都在讨论嘛,我就稍微看看而已。说起来小寒阿姨把你叫去那次,去的正好就是视频里的商场吧?万一找到点线索,也是帮了小寒阿姨的忙呀。”

    何月冷哼一声:“你可真是热心肠。又是调解离婚又是协助警方的,先天居委会圣体啊你是。”

    “还不是父母教育得好。”付临星讪笑道,又接着若无其事地顺便问了句,“你当时没看见弦心石?”

    “你说那个魔法少女吗?没有,我到的时候现场已经封锁了,小寒只说有魔兽袭击。还是后来看新闻才知道跟魔法少女也有关系。”

    付临星看着她毫无破绽的脸,微微皱眉。

    “那你小时候有见过她吗?”他又问,“据说她活跃时间比魔务局的成立还早,差不多在你读中学那段。”

    问完,他有些心跳加速。

    根据和钟子昊的讨论,空格老师应该就是在很久以前见过弦心石,对其心生憧憬,才会在后来同人作品百花齐放的时期参与创作的。

    而那个时间点很可能就在她的中学时期。

    和之前的问题比起来,这个才是真正的直球。

    何月却答道:“我小时候又不住这。而且那时不像后来那么公开化,魔法少女很难见到的。倒是你,连那么久远的事都知道?”

    付临星挠头:“我也是看网上说的。上次摩天轮的事也讨论得挺热闹……对了,那时候我晕过去了,你在底下有没有看到什么?

    “好多人说当时是魔法少女救了我们。这些评论还经常被屏蔽,估计是真的了。”

    何月这次倒是承认了:“当时情况是很不一般,确实很可能有魔法的参与。不过既然不让讨论,你最好还是别瞎掺和,让它过去就好。”

    接着,她又长叹一口气,十分认真地看着付临星的眼睛,语重心长地说:

    “小星,失控频发的时候你还小,没什么感觉。现在的人也都不当回事,甚至提起三大事故的几千伤亡,都会嗤之以鼻。

    “但有些人,很多时候只是出于防御心理,跟着那些不明状况的人起哄,给自己壮胆。

    “大多数从那个时期过来的人,其实都不太愿意谈……想象一下,新闻里播着别处的失控事件,陌生扭曲的废墟不像你认知中的任何一种事故。

    “而你完全不知道身边哪个女孩就是隐藏的魔法少女,看谁都担心,不知毫无规律的灾难会不会下一秒就降临到自己头上。

    “这还不是暴徒袭击,不是传染病。你躲在家里都没用,说不定隔壁就有个魔法少女,把整栋楼都炸了。

    “现在光是发通知有登革热,都把基层人员搞得焦头烂额,做一大堆防蚊灭蚊工作,生怕哪个社区有人感染。再想想那时候呢?那可是随时能出人命,又无法定位的隐患。

    “那时你才两岁多,我都不怎么敢带你在小区里散步。天天带你到开阔的湿地公园去玩,远离人群。却也还是担心,因为魔法的力量谁也说不清楚……

    “虽然现在想来是有点反应过激。失控离我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近,魔法少女也不是注定要炸的定时炸弹,她们都只是想做好事的孩子。很多事情,大家都很无奈。在被局势推着走的时候,总会留下许多悔恨……

    “但魔法的事,我们最好还是别去主动招惹太多。养你这么些年,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一个人能从呛口奶都会死的脆弱婴儿长到两三岁,又活到十几岁,甚至几十岁,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能平安度过从前的每一天,简直像是奇迹一般的成就。

    “你对魔法少女有好奇心,我不反对。但我们都只是普通人,保护好自己,过好平安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你明白吗,小星?”

    付临星缓缓点头。

    听完这番真挚的劝说,他大为触动。他还是第一次听何月如此严肃地谈论魔法,也是第一次了解她对这些事的态度。

    原来在经历过失控频发时期的人们眼里,魔法少女是这样的……

    将心比心,他才发现自己还是太无知者无畏了。不过这并没有让他退缩,这更证明了陶子梓那个理想的必要性,正是因为这些过去,他们才更应该为一个全新的未来而努力。

    然而另一方面……

    老何口口声声劝着儿子远离魔法,远离魔法少女,自己却是弦心石的头号本子王,这又是在闹哪样!

    女人,是天生演技就这么强,还是只有她会这样?

    她可以马虎到不记得自己老公(已成前夫)的手机号,藏不好自己的作品集,却在面对试探时表现得如此天衣无缝。

    明知道画稿可能被他看见了,甚至画师身份都已经暴露了……就硬装是吧?

    付临星不禁感叹,老付究竟从哪娶来这种怪物,自己又是如何被恐怖如斯的女人生下来的?

    这份演技,加上来自母亲的真诚劝诫,直接对他构成了一套立体防御。恐怕老何这条路一时是很难走通了……

    也不知道老付现在在干啥。

    ……

    ……

    付兰站在浴室镜子前,厌恶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却又逃避与他对视。

    他回过神,发现自己又在不自觉地洗手,几乎要把皮搓破,却始终洗不掉手上那令人不适的残留触感。

    他擦干手,目光落在镜中人的右侧锁骨上,悬在半空的手迟迟未动。

    他不太敢面对结果。

    但最终,他还是闭起眼,触碰了自己的死痕。

    白焰闪过,弦心石迷茫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悲愤地往前打出一拳,击碎了眼前的镜像。

    为什么?

    为什么这般污秽的自己还能变身?

    镜子的碎片悬浮在空中,从各个角度映照出她的残片,让她无从逃避。

    “别变成他们期望的那种人。”安魂曲在回忆中提醒着她,“别迷失你自己。”

    她再次闭眼,进入阿卡夏幻境。许久未至的幻境一如从前那般空旷,天地之间空无一物,只有脚下无形的涟漪缓解着空虚。

    她在眼前幻化出一个没有脸的人,犹豫了一下,一拳打向他的胸口。

    拳头轻易打穿他的心脏,血的温度是那么真实,可她知道这没脸的模型终究是假的。

    于是她再次幻化了一个人形,又在塑造面孔时犯了难。最后她生成了一张付兰的脸,不让它与其他现实中的人重合。

    这一次,她没能杀掉他。

    在她出拳的一刹那,一股无从抗拒的痛苦瞬间传遍全身,抽走了她所有力气。头疼欲裂中,整个幻境向她传来强烈的排斥感,直接把她踢回了现实。

    弦心石睁开眼,看着自己的拳头陷入沉思。

    不可伤害人类,这是刻在每个魔法少女力量根源的守则。

    在觉醒之初,她们都不曾沾染罪孽。但随着时间流逝,她们对万物的看法终会不复最初的纯洁。

    善恶本就不是黑白分明。

    然而这条底线始终存在。以高尚品质进行自我约束,也是每个魔法少女都会自发恪守的做法。

    心智不坚、堕向黑暗的魔法少女们,要么失去力量,失去变身的资格,要么在煎熬中迈向失控。

    她没有失去变身的资格,那么……她也快要失控了吗?

    付兰解除变身,对着被打破的镜子叹了口气。

    要操心事的还不止这一件。

    烂尾楼的清理结束后,施宁语用新学的解毒魔法处理过剩下半颗魔烬,听从付兰的建议,吃下它补足了战斗消耗的魔力。

    也是在那个时候,付兰“坦白”了他的秘密。他告诉施宁语自己没有魔法天赋,只是出于对魔法浓厚的兴趣,做了大量原理研究。

    而在这过程中,他意外结识到一位隐居的魔法使,从对方那里获取了许多宝贵知识,也和魔法使成为了朋友。

    后来以心脏病为契机,他需要钱,魔法使想实验晶体级魔烬会造成的影响,两人商议过后,制定了由付兰作为代理人活动,不愿露面的魔法使提供各种后勤支援的计划。

    “原来如此。我就说嘛,你之前各种表现都很反常。”施宁语看起来接受了这个故事,“不过这样看来,挤牙膏提价是你的自作主张?”

    “是我的想法,我那时不会做生意,当然现在也还是。”

    “他不会嫌你拖慢进度吗?”

    “我们吵过一次。但你知道,死者为大嘛,将死者怎么说也排第二。”

    施宁语想了想,又说:“我知道他不想露面,但还是想问,我有机会见到他吗?”

    “如果能度过这一劫的话,再说吧。”

    疯狂老八的手机交给了巫弥理保管,以她丰富的经验,能更好地应对发到这手机上的消息,把那些人被杀的消息再拖上一阵,并随时获取对方动向。

    只是她说“屠夫”至今没有回复老八的消息,不清楚是何反应,也不知会如何行动。

    未知加剧了众人的不安。

    杀死老八的事也给田老板提前通了气。他没像之前那样游刃有余地做出对策,只是拍了拍付兰和施宁语的肩,说了句自求多福。

    “我会尽力帮你们隐瞒消息,但手底下失联了四个人,屠夫总会发现的。真打上门来的话,我能做的也很有限……”

    付兰默默清理着浴室里的镜子碎片,心绪难安。

    这时,手机收到巫弥理的一条消息,一反她一丝不苟的风格,连标点都没打。

    “施宁语有危险”

    付兰心下一惊,还没来得及回应,就又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

    能打这个号码的,应该只有道上的人了。

    他迅速接起,对面传来一个玩世不恭的声音:“付老师,你好,我是屠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