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玄策不是一个纯粹的人。

    但他却是一个目标感很强的人。

    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既然先生被气到,南山先生也因此而仙逝,作为弟子一定要站出来去承担这些。

    先生曾为自己遮风挡雨,那现在自己也该替先生分担。

    如今自己的妻子已经有了身孕,王家后继有人,母亲不会再唠叨,孩子长大后会立刻进书院学习。

    人生已经没有后顾之忧,这个时候做事才是最舒心的。

    杀使者,很难。

    而且,在历朝历代都是一件很犯忌讳的事情。

    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有一个明辨是非的心,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里面的是非曲直,你杀了,有的人就会写下来。

    南山先生说:

    天,高明,故无所不覆盖。

    地,博厚,固无所不载,人效法天地,则无往而不利也,杀人也是这样,把准备做好,死几个吐蕃人问题不大。

    所以,杀使者很难,但不是杀不了。

    王玄策已经决定,这一次,不用先生来动手,他要亲自去弄死吐蕃人。

    就算棋差一招,失算了,骂名就让自己来背吧。

    王玄策在悄然之间已经谋算好了一切,复盘三次,无任何差错。

    走出微言楼,站在楼观学的操场里,阳光明媚,映着白雪,夺目而刺眼!

    把书院的事情安排好,才能安心去做自己的事情。

    这几日楼观学外马车不断,走出楼观学的学子能回来的都回来了。

    桥头上,裴行俭、王玄策、李景仁、薛之劫、独孤渐明五人对立而站,背着手,看着每位进入楼观学的学子。

    每一位回来的楼观学学子见到这五人,下马,整顿仪容仪表,规规矩矩的走到五人面前,规规矩矩的行大礼拜见五人。

    第六人的位置空着,一个小子撑着一柄马槊,马槊上挂着一个木牌牌,上面的三个大字格外刺眼。

    席君买。

    这一刻,无论你身居何职,在这五人面前都要弯腰行礼。

    哪怕独孤渐明看着稚气未脱,站在五人的最后面,但所有人见了他还是心甘情愿的行礼,礼节一丝不苟。

    所有人都明白。

    能在书院走到这一步,能让所有人心悦诚服的认你,那你一定在某一方面是让所有人心悦诚服的,自认不如你。

    李治羡慕的看着狄仁杰,自己努力的这么些年,比不过独孤渐明就算了,如今竟然比不过这个不怎么说话的狄仁杰。

    撑着马槊的骆宾王,看着进来的那个人眼神就再也挪不开,他绷着脸,故作平淡的看着这人朝着席君买三字行礼。

    父亲回书院了。

    这是两年来头一次见。

    一身白衣的管齐、陆拾玖和戚禾站在台阶上,哪怕他们现在已经是天子近臣,他们现在依旧羡慕这六人。

    这是每届公认的大师兄,你要么打服所有人,你要么用文章折服所有人,哪怕你是皇子,你也得这么做。

    而且要比所有人更好,更厉害。

    到目前为止也只有颜第二李恪先生达到这个地步,文能高中秀才,武能教出席君买这样的弟子。

    李治性子太软,从小就养尊处优,还是欠缺了点。

    如果不像独孤渐明这样经历一场战火的洗礼,生死的抉择,无论他怎么努力,他都成为不了学长。

    虽然他融入了这个大集体,但本质上还是和所有人不一样,他是富贵者,书院学子绝大部分都是贫寒者。

    这中间看不见的界限永远都无法弥补。

    先生现在很反对亲王当学长,但并不是亲王不能当,为了公平,对求学亲王的要求格外高,要求甚严。

    “真羡慕这几个啊,当初早知道就多吃点苦了,到现在也不至于眼巴巴的看着了!”

    陆拾玖闻言也叹了口气:

    “是啊,早知道当初我就好好练字了,现在在御史台,我的字竟然是最丑的,我实在想不通!”

    戚禾闻言摇了摇头,也附和道:

    “当初恨死先生了,就因为我作业本子上有一根面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狠狠的抽了我。

    那时我就想,我要是出了这书院,能不回来就不回来。

    可在我收拾东西离开书院的那一刻起,我就后悔了!”

    戚禾摊摊手:“我是真的后悔,我就该学独孤渐明的。

    多在书院学几年,学点经验,也不至于在御史台天天端茶倒水,别人使唤我,我竟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陆拾玖闻言故意远离戚禾几步:

    “你活该,这么多人恨张御史恨得要死,你倒好,跟个傻子一样去跟他查账!”

    管齐嘿嘿一笑:“账目很熟悉吧,我给你说,都是咱们书院实习的学弟们去记的账。

    可怜张御史,要不是没有你,现在说不定还在查账呢!”

    戚禾苦苦一笑:“我应该再去上一节课,听听先生讲讲怎么拒绝别人!

    不过,这也并不是坏处,我成功的打入了他们这些蒙荫子弟中间不是么?”

    陆拾玖没好气道:“别玩火自焚,虽都是官员,他们根本看不起我们这些泥巴田里面拍起来的子弟。

    虽不拔刀相向,但就像新和旧,并非对立,而是缺一不可。

    若不是在朝廷里面,我们永远都不会碰面。

    也别想着上头会帮我们,这是权衡之策,不是一条心才最好把控,互相监督,彼此制衡,多省心!”

    管齐轻轻叹了口气:

    “就你话多是吧!走了,薛之劫在招手了,我就想不通,君买为什么会那么喜欢打仗!”

    裴行俭五人齐聚自然是有事情要交代的,也只有他们懂那一届谁是刺头,谁最难解决,他们就是来解决刺头的。

    只有把各届的刺头解决了,把各届很有影响力的同窗解决了。

    就算外人想行蛊惑之举,那也成不了多大的气候。

    把事情跟这群人说清楚之后,书院差不多就能开大门了,就可以安心的准备迎接皇帝的到来了。

    颜白看着学子有秩序的排着队,然后被一一喊到小黑屋里训话,头一次觉得“教导主任”这四个字是那么的贴心。

    回过头,才喝完药的无功先生又偷偷的拿起了酒葫芦。

    见颜白扭过头来看着他,无功先生如同一个做了恶作剧被发现的孩子一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就是想闻闻!”

    颜白走过来把酒葫芦拿走,低声道:“别再喝了,书院经不起波折了,你就让我少操点心吧!”

    无功先生闻言笑眯眯道:

    “人都是要死的,我早就看开了,再说,我已经把我大兄的学问全部记载了下来。

    如今,王福畤已经长大,我王家后继有人,我大愿已经得逞,就算现在死,我也是笑着走的!”

    “得逞?”

    颜白无奈的苦笑道:“看来你是真的没了心气,得了,强扭的瓜不甜,你现在闭眼吧,你走后我就把王福畤送到辽东!”

    无功先生瞬间黑脸:

    “我在书院当牛做马半辈子,就不能享受享受?当初就不该喝你给我的酒,现在想想还后悔!”

    颜白露出了笑脸,忽然道:

    “陛下说,他想问问你,南山先生入葬昭陵可否?”

    无功先生闻言,右手不自觉的摸向了腰间,结果摸了个空。

    才想起来酒葫芦被颜白拿走了,叹了口气,舔了舔嘴唇。

    “他这一辈子没有留下半个子孙,心思全都在这群孩子身上......

    如今孩子都去了昭陵,那就让他也去吧,路上有个伴,挺好的!”

    说着,说着,无功先生转过脑袋:

    “昭陵在九嵕山,是个好地方,他去了,若真的有下辈子,说不定就不会吃那半生的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