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阿四已经收拾好了一切,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攒了好些年的钱,又借了好多钱才在长安大安坊买到的小房子心里五味杂陈。

    他叹了口气不舍地把钥匙交给了身后的牙人,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说好了啊,这屋子得看护好!

    这是我成家后买的,可以算得上是我的祖宅,等日后我老了,这里我还得住呢,还得照顾我孙子呢?”

    牙人闻言赶紧道:“郑帅这话说的,您就是不张嘴,租借出去的时候小的也会去千叮咛万嘱咐的,您放心,您的面子小的怎敢不兜着啊!

    这算得上是官宦府邸了,做工的苦哈哈还有商贾想都别想,我就租给读书人,好让他们也沾些官气!”

    郑阿四被捧得很舒服,点了点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转身就上了马车。

    郑氏见当家的有些闷闷不乐,抓过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轻声道:“当家的,又不是卖掉,心放宽就是了,真要舍不得就不租出去了,啥时候有空闲啥时候回来看看就是了!”

    郑阿四叹了口气:“才把借的钱还完了,如今又换新家,还是舍不得啊!”

    郑氏白了一眼郑阿四,笑骂道:“有啥不舍得的,仙游那边数亩地才是咱们一家人今后安身立命的命根子,就算你当个衙役攒不了钱,可最后还有地在啊,只要人还能动,咋样都饿不死!

    还有啊去了仙游那边好好地跟着颜县伯,勤快些,眼睛放亮点,他对咱们一家子恩情太大了!”

    郑阿四看了眼郑氏的小腹轻声道:“我省的!”看了眼远处微明的天色,心中涌出无限的豪气,抬起头大声道:“咱们出发!”

    长安至仙游有近一百里地,这个距离一人骑着快马最快也需要大半日,如果车队出行还有货物这个时间就变得更长了。

    因为老爷子也要跟着去,老爷子去了大嫂嫂不放心也跟着去,小七看着大肥要走了一直哭,本来没有想着带她的,这个样子也只好带着,老的有,小的也有,这个速度就更不能太快了。

    颜白计划的是慢慢地走,看看一路的风景,用两天的时间走到仙游县。

    家里能用的人太少了,没有办法就只能把伽罗当作男人用,她作为信使,要骑着快马第一时间到仙游县,为了安全跟他一起的还有裴府的两个家将,他们两个是嫁妆的一部分。

    如今已经把自己当作了颜家人。

    裴娘子在仙游守孝,他们也很迫切地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小娘子。

    他们三个要把消息传达过去,那边好收拾好屋子被褥,这样人困马乏的大队伍过去后能有热汤热饭菜和好生的休息的地方。

    离别没有走灞桥是个遗憾。

    灞桥在东边,而仙游在长安的左侧,走灞桥的话需要绕了个大圈多走十几里路,经过商议,众人一致觉得还是不绕路的好,横穿长安从金光门出,然后沿着官道一路走到仙游。

    虽然不是灞桥,但是送别的人还是不少,万年县官吏,东市官吏,李晦,颜善,史仁基,还有代表皇家的李泰,熙熙攘攘的几十号人。

    这几个人为了折一根冒芽的垂杨柳,把这些人身后跟着的家仆给折腾惨了,也把这些柳树折腾惨了,为了给自己主子找一根品相好的柳条,好几棵柳树险些被人拦腰给砍了。

    就这李泰还说这都开春了这些柳树不冒芽留着有什么用!

    虽然离别是伤感的,但颜白却忍不住地开心,为了不显得那么地不合群,颜白故意板着脸,四十五度仰望天空,露出淡淡的忧伤。

    李晦手握着柳条,悲切道:“墨色我弟,此去一别再相见怕是数月之后,虽说离别乃是人之常情,但一想到你要走我还是忍不住地悲伤,想当年你我在泾阳大营初次相见,过往历历在目,回首间我……”

    史仁基龇牙咧嘴地赶紧离李晦远点,他觉得李晦如今这个贱兮兮的模样像是被李崇义附体了,看一眼都忍不住想出手锤死他。

    “得得得!”颜白幽怨地看着李晦:“要做什么你就直说吧,别倒酸水了,把人恶心死了!”

    李晦脸色一正挥挥手,轻声道:“去了之后打听下哪里的鱼比较多,等我想个法子请个假去找你钓鱼!”

    看着李晦真诚的眼神,颜白不忍拒绝,点了点头。

    李泰走过来把手里的柳枝插到马车上,轻声道:“一路顺风,早些回来,别忘了答应我的事情,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不用算筹就能算出那么复杂的计算呢!

    对了,太子让我给你带句话,让你记得给他写信!”

    史仁基走过来,也学着李泰把柳条插在颜白的马车上:“去了好好练武,我也在好好练,你打了我,我迟早会还回来的,到时候别哭!”

    颜白收起嬉笑,郑重地弯腰拱手行礼,众人挥手告别。

    几十辆驴车跟着前面的马车缓缓而动,大肥坐在车架上,抱着九尾面带微笑的看着远处连绵不断的山脉。

    “前隋开皇三年废周南郡,盩厔县改隶京兆郡,唐朝立国以来,武德三年的时候废恒州,盩厔县改隶稷州。

    今年年初在户部和三省商议下废稷州,盩厔、终南县同隶雍州,不过因为前隋在盩厔县建有仙游宫和宜寿宫。

    又因为盩厔两字实在过于拗口,因此治下百姓常自称为仙游县或是宜寿县。”老爷子娓娓道来,虽然知道仙游县就是后世的周至,但头一次知道这些渊源,颜白还是觉得受益匪浅的。

    “户部说治下该有七百户,可从朱丁送来的县志来看整个仙游县满打满算不到九百户,这还是加上县衙周边的农户。

    都给孙儿说陛下对我是恩宠有加,可在孙儿看来,这么好的地方不到九百户,着实荒凉了些。”

    老爷子没有几颗牙,一个炒熟的盐豆子需要咂摸许久,等到它被口水浸得软烂时,老爷子才用仅有的几颗牙把盐豆子嚼碎然后吞下去。

    虽然牙口不好,但是吃炒熟的盐豆子却是老爷子难得的乐趣。

    上一颗他已经嚼碎了,往嘴里又塞了一颗,闻言说道:“该是有一千九百多户的,突厥人烧杀抢掠后一半人没了,剩下的一半躲到山里去了,如今整个县能有九百户就很不错了,等国朝稳定,慢慢地人就会多起来,着急是不行的!”

    颜白把胳膊从小七的脑袋下抽了出来:“治下的几百户我打算四年不收租!”

    老爷子笑了笑:“你让仙游县的县衙做不了人了,你七百户没满,他们要是知道你不收租全是要来你封地求着跟着你种田的,到时候县令天天堵在府前哭诉,看你烦不烦!”

    “掣肘啊,掣肘啊!”

    老爷子举手敲了敲颜白的头,笑道:“年前说好的学习要记得,去了休息几天就开始吧,家里的几个小的也来了,你可有章程?

    再说了,你可对陛下夸下海口的,他为君,你为臣,你说的话要努力地去做的!”

    “先从千字文学起吧!到时候看看治下有多少个孩子,一起拉进来学吧,反正放一个羊是放,放一群羊也是放,能听懂多少能学多少全靠自己造化了!”

    老爷子点点头:“这个态度就不是做学问的态度,还是那句话既然选择做那就做好,别半半截截的让人笑话。”

    颜白低着头嘟囔道:“我一个人的时间有限啊!”

    “唉!”老爷子伸手又敲了敲颜白的头:“对孩子来说求学之路开蒙最难,可对我们来说不难,无非就是一个不厌其烦和耐心地教导,花些钱,找几个能教的先生就行,真有那种是学习的料子的单独拎出来好好教导就是了!

    ”

    颜白叹了口气:“阿翁,三百户都把我愁死了,人都找不到,哪里去找先生啊!”

    老爷子往嘴里扔了一个盐豆子,独自咂摸着,眯着眼靠着软垫子:“先睡会儿吧,这些慢慢来,愁不来的,不行我去找些我先前的学生,看看他们愿不愿意来!”

    颜白闻言笑道:“那感情好,只要人来,其余的什么都不要担心,屋子,田地,都给他们准备好!”

    走到晌午,郑阿四骑着一头毛驴来到了车窗前,轻声道:“县令,前面就是三十里驿了,要不要让大伙休息片刻?”

    “好,休息一下,等到了六十里驿站的时候咱们就在那里过夜,明日之后一鼓作气到仙游!”

    伽罗三人已经渡过了渭水,来到了黑河,沿着黑河再往前走半个时辰就是仙游县的县衙,简单的休息片刻。

    伽罗在两家将敬佩的眼神中再度翻身上马,马蹄声响起,白马发出一声长啸,三人朝着颜伯府冲去。

    老朱知道颜白要回来,但是不知道那天,从二月二开春以来,他每日晌午的时候都会站在高处翘首远望,他看着远处,众人在山脚下看着他。

    如今家家户户都起了小院,他们建造房子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按照离田地远近距离来建造房子,而是不约而同地围着颜府呈扇形建造,到如今就成了颜府背后是茂密宽广的南山,前面就是密密麻麻且规格一致的小院。

    这几百户和颜府一下子就组成了一个村庄!

    如今他们正打算建围墙,不然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可这事儿又不敢做主,只想等着颜白来,看看他能不能点头。

    从决定跟着颜白起,他们就朴素地认为自己等人的命就该和主家是一起的,最难得是这个主家还有部曲和家将,这就给了很多人期待和希望。

    自从二月初四裴茹小娘子来了之后,这些人仿佛多了一个主心骨,一下子就傲气起来了,原本仙游县县令的话还能管点事,还能指挥大家修理下河道和灌水渠,如今只要他一说有事。

    朱丁就会冷冷地告诉县令,有问题找我家主母就行,她说做我们就做,她不点头我们就不做。

    县令哪敢去找裴茹,她虽说定亲了,但还没成亲。

    他要是敢大大咧咧的过去,一直围着她的那几个凶猛的家将立刻就能把撕碎,如今他只能祈祷颜县伯是个好说话的,可是托人从长安打听来的消息却恰恰与他祈祷的相反。

    这颜县伯一点都不好说话,最爱的就是杀人,而且已经弄死了不少。

    夜深人静他只能望月哀叹:治下有豪门啊,治下有豪门啊,这县令不好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