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二的眼里颜白的奏章不能算奏章。

    如果非要给颜白写的东西说个名目,李二觉得颜白写的折子应该是家书或是信件,因为颜白写的东西和奏折一点都不沾边。

    根据奏折的内容不同,奏章的名目也不同。

    有请安折,奏事折,谢恩折,拾遗折等,这么多类目的奏折按照规定要一律用六行格式,每行十八个字,如果奏折内遇到尊崇的字必须抬格,换行。

    折面上是第一个字就是奏。

    (唐律疏议职制》规定:“普天率土,莫匪王臣。制字立名,辄犯宗庙讳者,合徒三年。……上书若奏事,皆须避宗庙讳。

    有误犯者,杖八十。若奏事口误及余文书误犯者,各笞五十,但其官号、人名、公私文籍,并不须讳,也就是说诗词可以出现避讳的字,正式的文件是不可以出现的。)

    看颜白的折子,李二是又爱又恨。

    爱,是因为颜白能把一件事讲得非常透彻。

    看他的折子不用思考太多,就像在听一个故事一样,他会逐步地告诉你他每一步的是怎么走的,最难能可贵的是他在最后会有总结,会有自己的见解。

    恨,是因为写折子是用大白话写。

    李二听说,太子去仙游的时候曾经问过颜白明明那么的有才华,写折子偏偏要有大白话,结果颜白是怎么回答的?

    颜白说话题太高端,人心太浮躁,白话文好,大白话就没有歧义,只要认字儿就能看得懂,照葫芦画瓢都能做。

    每每想到这儿,李二气得都想锤死颜白,狗东西,才念了几年的书就怕别人看不懂。

    气归气,可李二还是打开了奏折。

    开篇第一句:“圣人安好,如果您收到了臣的折子,请麻烦找个跑腿的帮下我,给老爷子报个平安,孙儿在西域一切都好,就是晒黑了点,不日就要返回长安……”

    李二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拍案桌儿,咬牙切齿道:“颜墨色,你别太过分,这是折子不是家书……”

    上官仪当作听不见,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儿。

    拍完桌子,李二继续看,只见颜白在折子里说道:

    “圣人别生气,臣知道你应该又拍桌子了,臣这次西域之行不知不觉已经有三个月了,臣这次扬我朝之威,在西域已经灭部族二十三有余,所得财货十七车,牛羊无数,路远我就不运回来了……”

    看了片刻之后,李二抬起头深思了片刻,他也没有想到吐谷浑竟然和吐蕃搅和在了一起,西域这么大的地方竟然要被吐蕃统一。

    可一想到颜白的所为,李二嘴角露出了笑意,这小子狠啊,他把杀人的事情全部安在吐蕃人身上,咂摸咂摸了下嘴巴,冲着大殿头也不抬道:

    “朕有些饥了,今儿朕就在这儿吃了,去备些膳食,再准备些酒水,对了,不要准备太多,就准备一个豆芽菜吧!”

    说罢,李二又拍了拍桌子:“恩不错,这出去一趟总算是做了点人事儿,格局也终于不再小家子气了。”

    上官仪看着小内侍喜滋滋地跑开,心里不得不感叹颜侯都久不在长安了还能如此简在帝心,陛下是真的喜欢他。

    不要跟帝王讲感情。

    话虽然这么讲,但帝王也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所以该讲感情的时候还是要讲一下的。

    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人明明做得很好,能力很强,却在一个岗位永远得不到升迁。

    但有的人能力一般,却能平步青云呢。

    用颜白的话来说,你不光要把事儿做得好,你还要让人知道你做得好,也就是要把感情处好。

    可如果要跟帝王处感情定会遭来非议,比如现在御史总是弹劾颜白是个佞臣。

    颜白没有想去当奸臣,当奸臣意味着要去当舔狗,在唐朝当舔狗可不光是光说违心虚伪的话就行的。

    必要的时候真的要去舔啊,而且还是舔皇帝的鞋子,这怎么下得去嘴啊!

    也没有想去当权臣,当权臣就意味着遭人记恨;更不想去当个能臣,当能臣就意味着这辈子都不得空闲。

    想当个什么,这个问题曾让颜白苦思了多日。

    直到老爷子得一番话,颜白才恍然大悟,也终于明白自己要做个什么样的官了。

    老爷子说:孙儿啊,长江水清清养活两岸数百万百姓,黄河水浑浑,也养育两岸数百万人,难道说黄河的水浑就养不了人了?

    不是你想做个什么样的臣,而是你到底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老爷子的话让颜白知道该如何去选择,如何去做,所以颜白现在做每一件事儿之前都会考虑一下自己做这件事的后果。

    李二把颜白写的长篇白话文翻读了三四遍,然后意犹未尽地舒了口气。

    不得不说颜白折子里面所讲的内容和他想的不谋而合,李二对颜白所讲述的让异族人也有大唐的家国情怀这个观点他是很赞同的。

    他甚至认为颜白的这个想法能够很大程度地减少日后边疆的祸乱根源,可是这事儿好归好,真要做起来难上加难,急于一时不可。

    就如颜白信中最后所说,这可能需要几代人一起来做这件事儿。

    如果光是这些,李二不会觉得颜白说的好,他觉得最令他满意的就是颜白最后说的方案,以及配合国朝目前对异族人统治的政策。

    徐徐图之,恩威并至,分而治之,不断削弱他们,然后同化。

    看了颜白的大白话,李二觉得这样的折子虽然不雅,也不符合礼制,但是所讲述的内容却是清晰而又简单,意图,政策,都一目了然。

    不知不觉一盘子豆芽菜李二已经吃得干干净净,简单地喝了一杯羊奶茶,再去翻阅其他官吏的折子,李二觉得真是失落感巨大。

    一篇好好的折子,一半是问安的话,说到正事儿就是三缄其口,左顾而言他。

    明明就是做得不好,偏偏说了那么多的废话。

    随意地翻了翻,李二彻底地没了兴趣,叹了口气:

    “上官仪,把这收拾一下,去少府取一对扬州上贡的砚台,然后你去仙游一趟,替朕给文宗老爷子带句话。

    就告诉老爷子说,宜寿侯颜白不日将回,如今正在收拾,请老人家放心,养好身子,学生向他问好。”

    说罢,披上大氅就走出大殿外好好地看看长安城。

    上官仪看着李二离开,瞄了一眼被陛下故意搁在砚台边的折子。

    如我所料,这应该就是颜侯从肃州发来的。

    又看了看案上其他散乱的折子,上官仪麻利地收拾着,这些已经没有留着的必要了,要全部拿去烧掉。

    收拾完,上官仪喜滋滋地就出宫了,正愁没借口推脱长孙无忌的宴席呢,如今正是一个好机会,而且也不会让长孙无忌心生间隙。

    对不住啦,自己仅是一个小小官,不愿做梅彦。

    颜家多好的,这次去一定好好地看看,快过年了,看看能不能找守约买一坛酒来,如果能买来一些,年后用来招待客人也是一件极有面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