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纥干承基的休沐日。

    本来这个月中的休沐日该是寇夫子,可寇夫子因为月底的时候家里要来客人,所以就想着和自己换一下。

    纥干承基觉得月中休和月底休都是一样,自己的妻儿都在长安,想都没想都同意了。

    出了宫门,天色还早,纥干承基就打着马去了东市。

    东市门口的那个羊杂汤自家娘子最喜欢吃,自己的那个儿子尤其喜欢那家汤里的嫩豆腐,隔三差五地他都会买些带回家。

    纥干承基空闲时也在家和自己的娘子做过几次,什么材料都跟那家铺子一样准备。

    可是做出来的味道总是觉得少了些什么,没那个味道不说,膻味怎么都去不了,家附近的西市虽然也有一家羊杂汤。

    但味道却没有这家的正,而且也有膻味。

    久而久之纥干承基也就懒得去琢磨了,索性就买着带回家。

    没有饭盒也没有关系,在东市边上花个小钱,买一个雕刻梅花的竹筒当作饭盒就行。

    今日同样如此,但在准备买竹筒饭的时候,却被告知竹筒涨价了。

    原本一文钱可以买两个,如今却是只能买一个,磨了一会儿价格,卖竹筒饭的老汉就是不松口。

    哪怕马上就要闭市了,也不愿便宜卖给自己。

    硬气得要死。

    纥干承基叹了口气,他知道都是自己金色长发和与唐人不一样的眼珠惹得鬼,商家死咬着价格不放也是因为此。

    别看着自己穿着光鲜,可是啊,唐人根本就不吃这一套,说不定这个卖小玩意的汉子就是一个在籍贯的府兵呢。

    如今东西两市做生意的色目人越来越多了,他们很是精明。

    东市里面什么卖得最紧俏,他们就卖什么,货源都是从洛阳那边运来的,那边的东西会比长安便宜些,货物种类也挺多的。

    洛阳城里大家的生活也没有长安这般富裕,可与长安人的傲气不同,洛阳人倒是不会太讨厌色目人。

    只要有活儿就干,有生意就做。

    所以在洛阳,只要你愿意出钱并提供你要的货物样式,他们很快就能做好。

    不像长安,不但认钱,还认人,心情不好的时候见你色目人来搭话问价,有的甚至懒得搭理。

    因此好多胡人都会去洛阳进货,然后运回到长安来卖。

    样式虽然和长安的有细微的区别,但他们卖的东西价格会比同类的物品要便宜一成,百姓们当然是谁的便宜买谁的。

    因为这个原因,胡商的这群人让东西两市里面很多商家不喜。

    爱屋及乌,恨屋及屋,在这股子越演越烈的浪潮下,不做生意的色目人也被记恨上。

    纥干承基掏出一个铜板,愤愤道:“你们如果这样,这生意迟早做不下去!”

    “你们?”

    汉子瞥了眼纥干承基唐人的衣着打扮,又看了看他的腰带,冷笑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您是一位官员吧。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您应该是一位小官,一个我们大唐的官员张口你们我们的,怪不得都说你们狼子野心呢,看来没错,你这官迟早会被顶替。”

    纥干承基心里一惊,不由得握紧了拳头,笑容也僵在脸上:

    “你怎么知道我是一位小官?”

    汉子斜着眼睛瞥了眼摇摇头:“有锦衣,却无高靴和低靴,有本事你去看看我们的县令,看看人家是怎么穿的。

    一身麻衣都比你这锦衣都有气度,官服就更不用说了,上面绣着云纹,腰间配金带,你再看看你,腰间的腰带是铜铁带,不是个小官是什么?”

    纥干承基哑然,这汉子说得一点没错。

    在大唐,官靴分为高靴和低靴两种,高靴是高筒的靴子,是由整块猛兽的皮做成的,上面还有精美的铜钩。

    低靴呢,是短筒的靴子,由布绢制成,但这两种只有上等官员才能佩戴。

    这两个纥干承基都没有,心中泛起一股难言的痛。

    纥干承基板着脸道:“既然知道我是官你就不害怕?”

    汉子梗着脖子笑道:“害怕?老子归县衙管又不归你管,没杀人没放火的怕你作甚?咋了,你衙门有人啊?

    准备让他来弄我?如此,请快些,不弄死我我就去衙门告状?你看看我家县令敢不敢把你吊死就完了!”

    羊杂汤好了,纥干承基也借此转身离开,拎着竹筒翻身上马。

    可经历这么个事儿,纥干承基觉得他现在一点都不期待这竹筒里面羊杂汤的味道了。

    他现在只觉得心里堵着一口气,这口气就坳在胸口,想吐都吐不出来,只能挥舞着马鞭,狠狠的抽了一下跟了自己三年的老马。

    见马儿瞪着湿漉漉的大眼,围着自己打转,纥干承基心里更是窝火。

    叹了口气,朝着家里走去。

    纥干承基家住金光门附近的德居坊。

    这个坊居是朝廷指定的地方,为了便于对长安胡人统一的管理,这里住的多是来自西域的色目人。

    这些色目人分别为朝贡未归的胡客以及从事贸易的胡商。

    因为又靠近西市,所以这一块就有了西市胡的称呼。

    进了坊门,纥干承基很快就到了自己的家,深吸一口气,纥干承基远远地便喊道:

    “雨女,雨女,我回来了,我回来了,看看我带了什么?”

    若是在平日,三声呼喊后家里的大门就会打开。

    可今日,喊了三声门都没开,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听到,一种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纥干承基轻轻一用劲儿就推开了院门,纥干承基变了脸色。

    院门竟然没落门栓,也就是说雨女和孩子并不在家。

    “雨女,雨女,丑驴,丑驴阿耶回来了……” 不死心的纥干承基继续呼喊。

    小院子里面依旧空荡荡的,纥干承基疯了一样地冲到房间里面。

    床头小案的油灯下,一张白纸格外地耀眼,纥干承基用力地抽出纸张,翻过来一看,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无比。

    “嘻,纥干承基,老夫我又回来了,快些,马上就宵禁了,记得来永兴坊,快些,快些,晚了我怕我忍不住了……”

    纥干承基像是被人打断了脊梁骨一样没了精气神,他呆呆地坐在门槛上,看着远处的蓝天喃喃道:

    “你没死,你竟然没死,梁敬真你竟然真的没死!”

    此刻,李承乾已经到了永兴坊,见颜白正在冲自己招手,李承乾轻声道:

    “我可是偷跑出来的,估摸着那守宫门的内侍已经去禀告父皇了,我给你说,今儿的戏要是不好看,我回去又挨骂,我可就实话说了啊!”

    颜白朝着李承乾身后的李恪笑了笑:“好戏马上开始,走,先去喝点茶,稍等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