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惠气鼓鼓地坐在灶台前,没精打采地往锅灶里面塞木材。

    苏惠他娘苏氏正忙着弯着腰,麻利地翻着鸡蛋饼子,饼子金黄,泛着油光,在锅台的边上七八张已经烙好的饼子垒得高高的。

    苏氏看了一眼不开心的儿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知子莫若母,她知道儿子为什么不开心,但她觉得儿子应该开心。

    就在昨日长安来信,裴小郎君升官了,走了路子特意写信要儿子去帮他,去长安县当户曹,掌管长安县的民户、祠祀、农桑。

    庄子里面的人都说这可是一个了不得的官职,多少人求了一辈子都求不来。

    她以为儿子应该会很开心,读了这些年的书终究有了用武之地不是,可孩子自从得知这个事儿就板着脸,一直到现在。

    苏氏知道孩子大了,念了这些年的书,皇宫去过,王府也去过,眼界高了,很多事情已经不是自己这个当娘的能教导得了的了。

    可看着儿子闷闷不乐的样子,苏氏心里难受。

    她想开口劝慰,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知道儿子的事情她帮不了。

    抬起头借着擦汗的间隙,苏氏偷偷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

    如今的儿子满身书卷气,面容白净,就连他那烧火的一双手都透着光,可看着看着,苏氏却觉得陌生起来,她想见到先前那个跟自己无话不谈的儿子。

    可如今,儿子有事儿宁愿憋在心里也不愿跟自己说。

    想着想着苏氏轻轻叹了口气,她现在有些后悔把儿子送去读书了,不然儿子也不会这么难受。

    她宁愿自己的孩子还是先前的模样,黑黑的,瘦瘦的,脏脏的,而不是先前这个,自己看起来都有些陌生的儿子。

    一张饼子好了,苏氏好像找到了话头,得意道:“惠儿,你看这张饼子好咧,一点都没有糊,你晌午也没有吃饭,要不趁热吃一张?”

    苏惠头也不抬的冷冷道:“不想吃,吃不下。”

    苏氏露出了小脸,接着说道:“是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找连翘来看看,把把脉?”

    “娘,你就别管了,一会儿就好了!”

    苏氏笑着嗯了一声,低下头后却是满脸落寞,送完客人的老苏回来刚好见到这一幕。

    看了看冷冷的苏惠,笑容顿时就僵在脸上,他退了出去,在大门后面摸出一根竹条又走了回来,寒着脸,轻声道:

    “苏惠你出来,阿耶有些话跟你说,孩他娘,饼子不摊了,你去把大门关上。”

    苏惠一抬头就看到了严肃的父亲,听着那冰冷的口音,还有他手里握着的竹条,脸色顿时就变了,颤颤兢兢地跟着父亲走了出去,一直走到客堂。

    苏氏不放心,赶忙往锅里加了一瓢凉水,也跟了出去。

    走到祖宗牌位前,老苏冷声道:“跪下!”

    苏惠对父亲的畏惧那是浸透到了骨子里面,闻声哪里还敢多犹豫,直接跪在祖宗牌位面前。

    苏氏站在门槛外担忧地看着,生怕老苏突然下重手,把孩子打出个好歹来,满脸恳求之意。

    老苏好似没看到,撩起裤管,露出一道狰狞的伤疤,冷声道:“我的腿是怎么回事?”

    “在泾阳打突厥,突厥狗砍得!”

    老苏点了点头,一棍子狠狠的抽在苏惠的背上,苏惠一个趔趄,只觉得背后像是被树上的毛辣子滚过了一样,疼得发抖。

    老苏咬着牙,继续问道:“那我再问你,咱家祖上是做什么的?”

    苏惠迟疑了下,回道:“种……种地的!”

    话音落下,棍子就如雨点般落下,老苏一边抽打一边骂:“你还记得啊,我以为你都不记得了呢。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狗尾巴翘上了天,给你个户曹你还板着脸,板着脸给谁看,给我看,还是给祖宗看,还是给颜家看?”

    “要死的狗东西,没有颜家教导你五年,你狗屁都不是,州府六曹,功曹、仓曹、户曹、兵曹、法曹、士曹参军事。

    给你个最好的户曹,庄子里面的人都羡慕得要死,就这,你还不去给老祖宗磕头,你在屋里耍什么狗脾气?”

    苏氏见当家的越打越来气,顾不得什么,赶紧冲了进来,一把夺过棍子,跪在老苏身前:“当家的,你连我一起打,一并打死算了!”

    “唉!”

    老苏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就护着他吧,你看看他现在的样子,咱们老苏家祖上十八代都是种田的,到了苏惠这儿,好不容易有侯爷照着,趁着这个机会给要了个官职,这是多大的恩情?”

    “仙游多少个学子,就给你一个没考上的,这是多大的脸面,贵人给你脸你都不要,你在想什么,你还活着做什么?

    在屋里横发脾气甩脸色,谁给你的胆子,我还没死呢,苏惠你跟我说你在想什么,说不出来就把身上的衣衫给我脱了,跟我种地去!”

    苏惠看了一眼祖宗牌位,心里悔恨一下就上来了,低声道:“阿耶,娘,孩儿错了!”

    老苏重重叹了口气:

    “孩子啊,你心里想的我都知道,可我知道你却不知道,你之所以站得这么高是因为颜家在底下拖着你,我也知道你跟陈书海,书崖,陈继师都是一个先生教出来的。

    他们一个在渭城,剩下两人马上就是主簿和课税使,如今位置比你高,你心里不舒服啊,越王愿意跟你玩儿那也是同窗的情谊,情谊是情谊。”

    老苏轻轻叹了口气:“可孩子啊,你怎么就不明白,他们是正儿八经考上去的,已经是待官之身。

    去哪里都不会有人说道,那是应有之义,谁也无话可说,可你是走了门路,颜善郎君特意点的你,这里面有干系。

    也就说明颜善郎君更喜欢你,可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客人来了也不去招呼,躲在里面跟你娘摆脸色,你知道我是多么地失望么?

    你要真的憋了一口气,今年的制考就好好地去考一次,今后就算我去了,我好歹也是官老爷的阿耶不是?”

    此刻的苏惠早已经泣不成声,先生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自大到如此的地步。

    苏惠抹了抹眼泪,朝着老苏重重地磕三个头,笑道:

    “阿耶,今后你若是看我哪里不对,一定要记得过来抽我,孩儿不气,孩儿也愿意!”

    “娘,我刚才错了,先生曾说了,我们总会把最坏的脾气给了最亲近的人,孩儿错了,让您伤心了!”

    “我的儿啊!”

    苏氏一声哀嚎,抱着苏惠痛哭。

    老苏长长地吐了口气:“起来吧,去收拾东西,东西收拾好就去拜谢先生,记得要磕头,教导之恩一辈子的情义,可不敢瞎弄!”

    “知道了阿耶!”

    老苏这才放下心,继续道:“门口有匹马,是我花钱从仙游寺买来的,对了,越王你也多去谢谢他,咱们有的人家看不上,唯有拿心去还,去吧!”

    心结散去的苏惠站起身,快步的朝着门外跑去,到了今日,他终于有了自己的马,多年心心念的梦终于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