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朝会结束了。

    朝会上文官很安静,就算是有模棱两可容易引发争辩的问题,文官也主动的选择了退让。

    如今武将们又灭了一国,在气势最盛的时候和他们斗嘴实属不明智的选择。

    不过令狐德棻老先生不这么看。

    他一直在郑重的重述,宜寿侯是文官,文官中的武将,此等荣誉不能说是武官独享,而是文武并进之后才有的局面。

    本来相安无事的朝堂因为他这么一句话开始引发了争吵。

    李绩和尉迟恭两人坚决反对令狐德棻的话,两人从泾阳之战开始讲起,一直讲到如今的灭吐谷浑,用无可争辩的事实来证明颜白是武官,武官中学问很好的文人。

    这次灭国是武将的荣耀。

    令狐德棻则拉着一帮大臣从颜家的家世开始说起,从颜家先祖颜回,说到过世不久的颜家老爷子,用无数个例子证明颜白是文官。

    文官中带兵很好的武将。

    李二的心情很好,他乐于看到朝堂上众人的争吵,也不出言阻止,就这么静静地看着。

    直到这些人吵累了,时候不早了,六月的大朝会终于落下了帷幕,文臣武将开始出宫休息,晚上还有宴席。

    朝会散去,长孙无忌、李绩、李孝恭等人却被留了下来。

    他们去了李二休息的偏殿里,君臣要奏对,要商议一下今后吐谷浑的治理问题,以及国朝今后对西域诸部族的政策问题。

    殿门关上,李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侧坐在榻上,开门见山道:

    “有件事那会朝堂上没说,就怕人多嘴杂,传出去不好,这也是我今日把大家喊到这里的原因,大家来评一评这件事的真假。”

    李二见众臣都看着自己,敲了敲案桌上的一封密奏,直接道:

    “利州刺史高甑生,他在密奏中所言,代国公李靖有不臣之心,准备伙同宜寿侯等人挟太子造反,诸位,这事大家怎么看?”

    尉迟恭一听这个当下火冒三丈,一股子莫名的邪火怎么压都压不住。

    什么叫伙同宜寿侯等人,等人里面是谁,自己的儿子都在军中,这个等人那岂不是说自己的儿子也是造反中的一员?

    尉迟恭猛地站起身,怒骂道:

    “放他祖宗的大臭屁,他高甑生是个什么东西,一裨将而已,若是没有我,他裨将都不是,他傲气什么?”

    骂完了,尉迟恭朝着李二拱拱手:“陛下,这纯属无稽之谈,臣愿意以人头担保,这纯属是诬告,代国公花甲之年带兵征战西域,他造什么反,他造反做什么?”

    李二皱着眉头摆摆手,他知道尉迟恭的性子,于是看着长孙无忌道:“赵国公你的意思呢?”

    长孙无忌笑道:“代国公出兵吐谷浑时正值寒冬腊月,这一路风餐露宿,爬冰卧雪。

    这一路的苦臣虽然没有切身体会过,但从军报中也得知这一路的不易,臣和楚国公的意思一样,代国公断然不可能造反。”

    李二点了点头:“如此,此事暂且搁置一边,现在的的问题是利州刺史高甑生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难道不知道事情总会有尘埃落定的那一天。”

    李孝恭闻言笑道:“臣得知,自征伐吐谷浑高甑生出任盐泽道行军总管以来,可能是他恃功而骄的原因,利州刺史已经有过三次散漫的行为。

    第一次是没有按照计划抵达预定位置,导致已经被击败的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焚烧草场。”

    “第二次是任城王帐下闻聚将鼓声而不至,第三次就是在赤海城一战,先锋军不见踪迹,行军速度比携带辎重粮草的中路军还要慢。

    如果不是中路有三百陌刀军,如果不是颜白拼死力战,赤海一战怕是我军首败,怕是宜寿侯也要以身殉国了!”

    李二点了点头:“河间王的意思是?”

    李孝恭笑着轻声道:“臣的意思是高甑生怕是因为这些事对代国公和宜寿侯怀恨在心,所以恶人先告状,先站住了脚。

    就如御史朝堂弹劾一样,有则加冕无则改之,说句不好听的,臣更信代国公和宜寿侯,两人若是真有那心思,为何非要等到灭国之后呢?”

    李二点了点头,随后看着魏征道:“玄成,高甑生军中的督军是谁?”

    “回陛下,督军是御史方名堂。”

    李二伸手点了点上官仪,轻声道:

    “游韶,你一会儿把开战以来方御史写的奏报整理一下,然后按照先后顺序整理好放在我的案头,如今不是盖棺论定的时候,等大军班师。”

    说罢,李二继续道:

    “现在我们来商讨一下军功的问题,代国公、任城王、侯君集、李大亮、李道彦等人先且不论,朕这边自有打算,之后会有折子下到三省,你们商议一下。

    孰能孰贤,大功小过,阵斩策勋,我们就以军功论赏赐。

    今日就先从宜寿侯、尉迟宝琳、程怀默等将领先开始,以此类推,再到各军的校尉、队正、队正以下咱们就不商议了,交给兵部就可以了!”

    “咳咳咳!”

    身子越来越差的翼国公秦琼站起身来,朝着李二拱拱手笑道:“既然陛下如此说了,那就让我这个病秧子来开头吧。

    说的不好,或是不对,陛下也莫要往心里去,毕竟领军者之战功核定起来在历朝历代都是一个很头疼的问题!”

    李二看着这位骨瘦如柴的猛将,心疼的叹了口气:“叔宝,少喝点酒!”

    秦琼笑了笑,又接连咳嗽了几声,笑道:“谢谢陛下挂念,那臣就说了,抛去几位行军总管不论。

    臣觉得宜寿侯无论是在突厥的那一战,还是在吐谷浑的这一战都已经崭露头角,有了大将之风,赞美之词不必多言了,臣觉得宜寿侯该往上走一走了!”

    房玄龄闻言笑了笑,拱手道:“敢问翼国公,您所说的往上走一走,是指官职还是爵位?

    宜寿侯他满打满算不到二十五,二十五的年岁已经官居四品,在他这个年纪已经出类拔萃了,赏赐得慎重。”

    秦琼他懂房玄龄的意思,意思是颜白升官太快,怕最后再有功勋,会落到无官可封的地步,闻言笑了笑,直言道:

    “我的意思是爵位!”

    众人闻言不由得暗自思量,颜白如今是食邑千户的县侯,策勋十一转,视从二品的柱国。

    官位不动的情况下再往上走一走那就是食邑一千五百户开国县公,再加上本次的功绩那就是策勋十二转的上柱国。

    二十多岁的年纪混到了这个地步,可自己等人已经年老,可期盼的时日不多。

    若是再过十多年,那时的颜白也才三十多岁,那时的朝堂上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颜白就是妥妥的第一人。

    三岁看老,颜白如今就是锱铢必较的人,到颜白三十多岁的时候,谁能治得了他?

    见众人久久不言,房玄龄叹了口气,自己今日就不该多言的,常言说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而阻人前途者更甚。

    哪怕自己没有恶意,仅仅以事论事而已,可颜白怎么知道自己有没有恶意呢?

    李二点了点头,笑道:“算了吧,这小子不爱当官,这一次若不是用计让他陪着太子走一遭,他说不定还在南山里面蹲着呢。

    他的军功跳过,开国县公之事朕会考虑的,玄龄说的也对,细细一想县公的爵位赏赐却是最好的。”

    “来来,再说说起帐下的薛仁贵,众位觉得这位小将如何?”

    长孙无忌闻言站起身来,笑道:“薛礼无论是在西域的库山一战,还是在赤海城的破城之战,勇冠三军,骁勇善战,冲锋陷阵,锐不可当。

    国朝需要勇士,更需要英雄,而且此人家世清白,臣觉得禁军统领一职倒和他很配。”

    尉迟恭闻言冷哼一声:“猛士该志在四方,而不是区区一地,如此美材,搁置禁军之中徒生白发而已,不如退一步,放任地方。

    陛下臣先前听您说过,欲要重新整顿军政,改统军府为折冲府,统军为折冲都尉,臣觉得薛礼此人担任果毅都尉,六品的官职就很好!”

    秦琼再度站起身,笑道:“陛下,这个法子好,此战有功的将士都可以这么安排下去,此乃良策也!”

    李孝恭和久不言语的李绩对视了一眼,一同站起身:“陛下,臣等也觉得这个法子好!”

    李二笑着点了点头:“善,就这么来吧,折冲都尉帐下,果毅都尉,六品官,很好,很好,很好嘛!”

    看着神采飞扬的陛下,所有人才恍然大悟,今日论军功是假,敲定折冲府事宜才是真,怪不得陛下会特意的拿一个不知名的薛仁贵来说事呢?

    怪不得久不出门的翼国公也突然参加了朝会,原来由头在这里啊!

    如今有了这个由头,那陛下举关中之众以临四方的目标就实现了,往长远看,关陇世家将彻彻底底的以李氏为尊了。

    解决了眼前之事,陛下下一步的计划怕就是山东道的那些世家了吧!

    于是所有人都站起了身,齐声道:“陛下,臣等也觉得这个法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