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最近的风向很不好。

    就在昨日,汉王李贞的法曹参军贺兰越石被裴行俭打了。

    不说被打得有多惨,用现场目击者的话来说,贺兰越石不躺个一年半载是下不了地的,胯下好像受了重伤。

    不但如此,嘴巴也被撕烂了。

    跟着贺兰越石一起喝酒,身子才好点,嘴巴有点歪还没完全恢复过来的贺兰僧伽也挨打了。

    打他的是户部管事江夏王次子李景仁,他这顿打莫名其妙,宗人寺又把李景仁抓到了宗人寺关了起来。

    一问李景仁为什么又打了贺兰僧伽?

    李景仁说是因为贺兰僧伽斜着眼睛看他,他认为贺兰僧伽是在挑衅他,对上次骂人的事情没有悔改之心,心有不满,在心里骂他。

    所以他才忍不住出手打的他。

    李景仁还说了,下次碰到他继续打他。

    和贺兰僧伽关系极好的李叔慎,杜善贤也被打了。

    打他的人是李崇义和程怀默,其实细细说来是程怀默出的手,李崇义在一旁出谋划策,御史问原因,两人说是在闹着玩。

    再问苦主。

    苦主李叔慎,杜善贤也说闹着玩。

    可御史看着两人乌青的眼眶,总觉得这事不是闹着玩,可苦主都要哭出来说是在闹着玩,御史最后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为这件事是在闹着玩。

    李叔慎,杜善贤心里苦啊,就因为见李崇义看着他,李叔慎多嘴问句:“咋?”

    关中人说话声音本来就大,结果程怀默就来了句:“你想咋?”

    然后就打了起来,这顿打也莫名其妙,心里苦,可苦不能说出来,这两个人根本就惹不起,哪怕鼻青脸肿,也只能说是闹着玩。

    武家和贺兰家突然就遭到了灭顶之灾。

    无论是做什么买卖都会出问题,不是缺斤少两,就是有苦主拿着货物告到衙门说某家掌柜在以次充好,言之凿凿,行之切切。

    哪一日买的,买的什么都对的上。

    民告官有点难,但民告商户在长安一告一个准。

    尤其在如今海清晏平的长安,都夜不闭户了,扫大街的都快没有人了,如今还有奸商敢坑害百姓,根本就不用县令出手。

    一个衙役就把这些坑人的铺子给封了。

    王玄策看着查封的铺子,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他打了个响指,薛之劫弓着腰从一旁走了出来,露出笑脸道:

    “师兄,您老人家还有什么要吩咐的,跟师弟说,师弟上头有人,无论怎么查,这事都查不到咱们头上来。”

    王玄策笑了笑,淡淡道:

    “好不容回来述职一趟,竟然让我碰到这等恶心人的事情,是可忍孰不可忍,之劫,下一步把贺兰家侵占百姓田产的事宣扬出去后就撤,自然有御史去查。”

    薛之劫点了点头,轻笑道:“师兄好计谋啊。

    田产之事除了仙游县和河间郡王封地可以说是没有侵占百姓分毫,其余的官员都经不住查。

    可师弟就想不明白,师兄心里明明不舒服,为什么不直接出手呢?”

    王玄策背着手淡淡道:“你懂个屁,县公不是经常念叨么,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是人情世故,打一顿是人疼,自己也不好受。

    釜底抽薪,用别人的手来帮自己达成目的才是最高的计谋,快去吧,马上你也毕业了,多琢磨琢磨县公的话,那是至理名言。”

    薛之劫挠挠头,他感觉这次回京述职的王玄策师兄怎么和以前不一样了,说起话来跟自己的几位叔伯一样。

    明明能好好地说明白,非要绕一下,害的人还得想,难道是因为要完亲的缘故么?

    裴行俭打了人,打的还是官员,看到的人很多,御史自然把这个事情告诉监国的太子。

    这事坏就坏在李承乾监国,因为是头一次监国,虽然和裴行俭私下的关系很好,但因为这个关头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和裴行俭的关系好,这事要是处理不好,稍不注意就可能逾矩失范、开败事之端。

    在询问了舅舅长孙无忌和宋国公萧瑀之后,李承乾心里是一片凉意,按照国法,殴打官员,当褫官去职,流二千里。

    《唐律疏议》第三百一十二条规定:诸殴制使、本属府主、刺史、县令及吏卒殴本部五品以上官长,徒三年。

    伤者,流二千里,折伤者,绞。 若殴六品以下官长,各减三等;詈者,各减殴罪三等。

    就在李承乾两难之际,裴行俭已经做了决定,已经向吏部递交了告罪书,并且主动上交了官印。

    等李承乾请教了李二后,回过头来,裴行俭已经带着五十名学子从灞河坐船出发,朝着泉州而去。

    这是裴行俭的“流二千里”。

    “父皇,裴守约走了!”

    李二放下了手中的书,淡淡道:“事情的起因你查清楚了嘛?”

    李承乾点了点头:“查清楚了,守约打贺兰越石是因为贺兰越石说的那些话过于难听。

    二囡是他的师妹,是宜寿县公的弟子,是长安最骄傲的一朵花,贺兰越石酒后的那些话得罪了太多人,尤其是楼观学和国子学诸生!”

    李二笑了笑,又问道:“乾儿,那你觉得,裴守约该不该按照大唐律令受罚?”

    李承乾挠了挠头:“不瞒父皇,孩儿觉得该又不该,不过这也是孩儿的疑惑所在。

    我既觉得他该受罚,又觉得他不该受罚,所以孩儿才如此纠结,想了许久也想不通,所以就想着来请教父皇。”

    李二笑了笑:“你这想法其实是对的,如果按照大唐律令来办事,朝中将不再会有一个忠心之人。

    但你又不对,只不过你没明白用人之法而已。

    其实你可以下旨去官,然后让裴行俭思过,等这阵的风头过了之后,再找个由头让其戴罪立功就行。

    这样一来不寒了臣子的心,二来也能得一颗心。”

    李承乾恍然大悟,想了想,随后又问道:“可现在裴行俭自己去官了。”

    李二叹了口气:“笨死,他这么做是不想你难做,不过他说去官就去官么?

    告罪书留而不发,罚俸一年以示惩戒,然后剩下的还用我继续说么?你这脑子平时挺活的,怎么现在束手束脚的,放心大胆去做,无妨的!”

    李承乾明白了,点头离开。

    晚上三省过了太子教,意思是,长安县令裴行俭殴打朝廷官员,念此事初犯,上告罪书有悔改之意,特令其前往南方,行千里,巡视州府,以儆效尤。

    法曹参军贺兰越石,德行有愧,行为放荡,罚俸禄一年,着令其为左右街使徼巡,望众官员以此为戒。

    在这道太子令过后,贺兰越石由原先的清贵七品官职变成了事务繁多,又没有多大权力的徼巡,所谓徼巡就是比武侯还高一点的官员。

    如今主要负责街道的治安和修桥种树。

    贺兰越石要是背后没有人,这辈子怕是做官做到头了。

    在这件事发生的第三日,挺着肚子的裴茹抱着小兕子进宫了,不久之后,宫中又传来懿旨,旨意很简单:

    武家次女武媚,端庄知礼,德孝有加,特立自持,念高祖恩泽之在躬,赐如意,以铨其人。

    夜深了,贺兰越石的书房亮起了一盏油灯,贺兰越石看着纸张上的三年二字,轻轻叹了口气。

    但愿那位说的三年能算数,不然贺兰家真的就完了,自己又不傻,怎么会傻到去惹二囡,惹了他就是惹了半个长安。

    摇了摇头,随后把纸张放在烛火下。